[洪荒]满船清梦压星河(132)
祂缓缓露出个笑容:“枉我特意去了天庭一趟,转了一圈,除了些无聊的八卦,居然无甚收获。原来……是躲在这里吗?”
伏羲心下一紧,望着眼前道者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一时惊疑不定:“是您?”
不对,很不对。
他表面上维持着镇静,心思急转,迅速地分析起眼下情况,却又不觉望向被女娲扣住的衣袖。
她面上的不安渐渐蔓延开来,眉心凝蹙着,额上渗出点点汗珠。
伏羲几乎忍不住要伸手去拂,只觉心间骤然弥漫开的不祥之感愈发沉重。
祂显然也注意到这一幕,唇角微微勾起,带出一句轻佻的讽刺:“两位不愧是,兄妹情深呢。”
“伏羲,你也不愿我动手吧?”祂说着,又笑了起来,“你看,女娲阻止不了我的,她连自己都顾不上了呢。”
道者仍然是悲悯高洁的模样,凭着这一身皮囊,高高在上地观赏着下方垂死挣扎的众生,继续循循善诱道:“你知道该怎么做的。”
说着,祂又讶异道:“不会不知道吧,不会吧不会吧。”
伏羲定定地望了祂半晌,良久之后,方在祂饶有兴致的目光中,低垂下眼眸,慢慢地,慎重地,一根一根地,分开了女娲紧紧抓着他衣袖的手指。
两者分开的瞬息,女娲脸上出现了瞬息的茫然,神志仿佛苏醒了片刻,又缓缓沉入永夜之中。
在坠入漫长而没有边际的黑暗之前,她似乎听见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轻笑道:“你又骗了她呢,说什么不会有事,还不是骗人。啊,我亲爱的师姐,仍然是这么可怜呢。”
道者一字一句,语调微微上挑,将满怀的恶意渲染得淋漓尽致。
大概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过于出戏,祂又颇有耐心地往脸上添上一抹笑容,怜悯道:“不要想着去做额外的事情哦。”
伏羲神色平静,袖中手指微微攥紧,又沉默着松开。
他信手折起一寸广袖,将执琴的指尖摊开露在道者眼前,像是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一般,轻声道:“您还想要什么呢?”
“这个呀,那可不能跟你说了。”祂满意地笑了笑,随口敷衍道。
*
雨声淅淅沥沥,将小径洗刷成一片泥泞,于荒芜中生起了杂草。不堪其重的荷叶倾斜下身子,半沉半浸在风雨倾颓的池塘之中。
书页间被时光遗忘的山茶花,纯白而无辜,此时微微颤着,被一只手轻轻拾起。
女娲神色苍白了几分,指尖白得近乎透明。她漠然地望着茶花,手指微微用力,便似要将之湮灭在手中。
只是几次三番的迟疑之后,她终于在缄默中松开了手,冷眼看着它跌坠在桌案上,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满目仓皇,不见天日。
索然无味的圣人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衣袂拂过寂寥地面。她慢慢走着,又于一处驻足不前,碧眸里微微泛起一抹悲凉。
女娲微凉的手指轻抚过被单独留下的素琴,目光则顺着雨幕一路往西望去,眼底寒意彻骨,一如斜风垂细雨,帘卷黄花瘦。
徒增凄切。
未多犹豫,她无声地握紧了袖中长剑,步履轻挪,便似要踏出屋舍。
道旁的山茶树安静地凋零着。
纯白的,繁复的花朵,一朵一朵无声地承载着天地的悲声,又一朵一朵深埋入土中。
却令圣人不禁回忆起娲皇宫中的海棠花,也是这般轻易逝去,再怎么想去挽留,也是留不住的。
她晃了晃神,握着剑的手顿了一瞬。
“纵然是成圣之后,仍然是兄长……在保护着我呢。”女娲喃喃道,神色渐渐难过起来。
她自是可以不顾一切凭着那人透露的信息追往西方,却是不知,若这又是一个陷阱,她当如何。
女娲碧眸里怅惘愈深,不由侧了身,遥遥望向被夹在书页中,尚未启封的信笺。
她隐约犹豫着,徘徊不定,又暗暗下定了决心:“看完信再去的话,也许,还来得及的。”
这般想着,女娲不再迟疑,快步往回走去。
她目光再次掠过那朵几经摧残的茶花,指尖轻轻颤了一瞬,方才拾起信笺,深吸一口气,将之轻轻打开。
*
人族族地的另一处。
鹤引眉头微蹙,于庭院中仰头望着天地间连成一线的雨幕。
他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纷纷扬扬,仿佛没有尽头的雨,却本能地嗅到一丝不安的讯息,仿佛在这背后,还藏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青年微微叹了一口气,又耐下性子掐算了起来。
在再一次没有结果之后,他绕着庭院转了几圈,抓耳挠腮地想了许久,终是转身回了屋舍,自暴自弃地寻出了纸笔,郑重万分地给他名义上的老师写起信来:
“老师敬上”
他犹豫了一下,仍是划掉了圣人二字,将废纸揉成一团。略去各种复杂的问候寒暄之后,鹤引继续道:
“近来天地间落雨连绵不绝,除却东海日出那次,少有长久的日光。又及,梅雨时节尚且未至,却不知此等景象,是为何故。弟子愚昧,虽试图推衍其缘由,仍不得解答。”
“然我心下不安,愈发浓烈,几乎难以凝神静思,乃至于参悟大道……”他落笔至此,又不觉望了一眼窗外台檐上密密的水珠。
鹤引微微抿唇,凝重地写下去:“为天时地数分去心神,实乃弟子修行不够。但此等异象,不得不令弟子忧心,唯恐其背后有劫数酝酿。”
待写至最后委婉的一句:“若能得老师一言指点,从而得以排忧解难,弟子感激不尽,万死难以回报”之后,他方微微松了口气,动作郑重地将信笺封起。
遥遥的,有青鸾穿过层层的乌云,长羽振开细密的雨珠,随着鹤引的召唤而来。青年眸色沉沉地望去,将那封寄给太清的信小心翼翼地交付给它。
青鸾歪头瞧了他一眼,退后几步,长鸣一声,重新窜入云层之中,往昆仑的方向飞去。
鹤引仰头目送着它离开,心下沉吟道:“虽然圣母娘娘说那位圣人收了我为徒,但也不能确保能得到帮助。但再加上人族的身份……”
遇事不决上昆仑,穷困潦倒找西方。
按照传闻中娘娘的教诲,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女娲:谢邀,刚丢哥哥,正想去西方杀人,一道吗?
第104章 干戈寥落四周星 ◇
鸿钧:贫道不日将前去太初界,你们有谁愿与贫道一同前往?
鹤引的信启程时, 太清仍然身处在命运法则构建的幻境之中。
他凝神望着眼前形如飞絮般流动的迷雾,眼底闪过几分奇异的色彩,又在诸般景象幻化而出时, 化为微微的凝重。
洪荒的命数, 似乎一直与星辰有着莫测的联系。
推演玉宸下落时通天的所见,周天星辰对天数的启示, 又及此时此刻, 由玉宸运转命运法则而开启的浩瀚星海。
“也许,阿宸能够来到此界,也有它们的帮助呢。”太清似有所悟,眸中倏忽掠过一缕微沉的光, 又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将注意力投到身前之景上。
毕竟,想那些事情, 还为时过早啊。
他自然地借长袖拢住了手掌,遂凝神掐算,叩问前因。
随着太清的举止,刚才还杂乱无章的画面,渐渐规整起来,那些相互交织着的、冗杂无序的抽象线条, 从纷杂中抽离出来,为他展现命运最本质的面貌。
巫妖之战的未来, 是怎么样的呢?
圣人微微出神地望去, 思绪又随之一断。
好像有无数团耀眼的火,自天上坠落, 刺人眼目。它令白日肆意地扩张祂的领土, 统率着时间与空间, 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洪荒生灵的悲欢并不相通,此时又难得统一成彻骨的哀鸣。
人人像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般,只能吐出一两声凄切,便又被强制地停滞了歌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