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中有兵卒随口问一短袄打扮的男子:“你也是士兵?这棍棒打人挺疼吧?”
那男子看上去长一脸凶相,此刻却抽动脸部肌肉,露出一个凶肉横生的笑:“我是渡口艄公,没怎么打过人,倒是偶尔随着渔民打过鱼。”
明兵一脸敬佩:“嚯,百姓兵啊。”
那些百姓瞧着远方飞尘扬起,手脚紧张到出汗。一群半大孩子齐心协力抬着柳条筐,里面又是石头又是泥块,赤着脚啪嗒啪嗒跑上来,往城墙上一放,大声嚷嚷:“怕什么!砸死他们!”
“好!”
“好!”
响应者云集。
朱元璋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赞叹道:“天德,这就是俺们大明百姓,便是半大孩子也有一股血性!”
徐达上了战场,悍气便掩盖去憨气,手指勒着弓弦调试,眸子黑沉。听到这话,他想也没想就点头:“大明必然是最硬气的朝代,远迈汉唐!”
而打仗,最看人硬不硬气,敢不敢冲。
徐达微微抬起弓,搭上箭,凝心静气等着清军过来,箭矢遥遥对准越来越近的马影。
但看着那密密麻麻的贼兵,徐达心中也免不了一沉。
这仗……不好打。
尤其是火器……若是神女愿意再施展神力,五月飞雪那还可行——飞雨也行,但倘若神女漠然旁观,只怕明军得吃大亏。
再说得明白一些,就是……
明初手铳,射程才十步,而且还不好瞄准。
明末鸟铳,射程七十步,能够瞄准。
这仗,便是徐达也不敢夸下海口说一定能赢。
就在徐达胸腔中沉闷着担忧时,听到上位叫他:“天德,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
烟尘不断扑到脸上,徐达拿手轻遮,侧耳去听。
风中确实隐隐约约传来喊声。
好像是——
“救……救命……啊啊啊——”
叫声还破音。
徐达正惑然着,就见一群骏马拖着人往这边冲过来。
对,拖着。
有人在马上死死抱着马背,被风沙糊一脸,有人被颠下马,脚上不小心缠绳,没办法解开,头朝
下,脚朝上,被活生生拖着走。
若非是这般场景,徐达看到敌军,早就下令射杀了。
然后,他们看到一个毕生难忘的场景。
战马载着、拖着清军冲到城下,站稳之后,马膝一弯,竟好似人那般下跪。
“嘶——呜——”
马鸣声好似在呼唤着什么。
清兵一个个下饺子一样从马背上摔下去,呻吟遍野,嘴里叫得就好像自己被下油锅那般。
谁见过这种场面。
非亲眼所见不能形容其震撼。
明末百姓喉咙发干,双眼发直。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空中,一股香气悠扬而起,嗅不出是花香,草香,还是旁的什么香。
城墙前,一道身影悬浮而立。
青丝垂到腰间,肌肤映雪生辉。
她从从容容降临,接受生灵膜拜。
骏马跪伏,众人惊怔。
飞、飞起来了!!!
艄公下意识推搡之前交谈的士兵,用力过猛,直接把士兵下巴磕向城墙。可他已经顾不上这点,结结巴巴问:“这、这是什么?”
士兵面上只余狂热:“神!”
他伸着脖子朝那边看,从脚趾尖到面颊都在激动发抖。
“那是——神!”
*
神威究竟有多深,没人知晓。
只知道每时每刻都有战马驮着清兵过来,若是死人,就随意埋葬,若是活人,便能看到一个嘴唇发白,双眼无神的清兵,不知在马上颠簸多久。
扬州人从一开始痛恨清兵,人一到立刻拖去行刑,到后面已经麻木了,机械地把人捆走,丢俘虏营中,到一定数量就拉去杀掉。
朱元璋一直都非常懵,不止一次扭头问徐达:“这样就完了?”
他还以为需要鏖战一番,甚至这次带去的明军,能活下去的不足三成。
徐达也很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但还记得回应:“回上位,是……就这样打完了。”
朱元璋心情复杂。
又是高兴,又是叹息。
神和人,竟然隔着如此庞大鸿沟吗?
也不知道神女在作甚,或许在哪株茂密绿树下品茶,倾听雨水敲击在瓦片上叮当作响的音律;又或许在天宫中
与仙友会聚,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森严天门屹立在外,远远望之,高不可攀。
*
神女在卖身。
系统:“别急别急,一匹匹来!”
青霓抬手。
战马开开心心蹭过来,和玛丽苏贴贴。
青霓抬手。
下一匹战马开开心心蹭过来,继续和玛丽苏贴贴。
青霓抬手。
下下一匹战马……给她叼了一朵花。
青霓有些惊讶,而后,哑然失笑,接过花朵,弯腰亲亲骏马前额。
“谢谢,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骏马昂着头,踢踏着马蹄,走、正、步!
然后,拐个弯就被其他战马用脑袋拱,用牙齿咬,拖到角落里。
打你!
打死你!
第464章 三百年限
朱元璋忙到脚不沾地。
清军俘虏他得处理,清军步卒,他得派人清算。他还得好好梳一梳这天下,看看自己走后,大明会被哪一方势力夺走。
最重要的是,他要向毕懋康学习明末火器。这种事情可不能不掌握在至高掌权人手里。
于是,便实在忙得没时间再去听洪武年间历史和那“土木堡”。
朱元璋:“那些都是虚物,还是先顾着眼下吧。”
比起通晓未来,还是能让火器更新换代比较重要。
“你真不愿意和朕回去?”
在某一天,朱元璋再次询问毕懋康:“大明眼看是要亡于此时。”
毕懋康看向洪武皇帝——本朝太祖,毫不掩饰自己的拒绝:“臣要报朝廷知遇之恩。纵然无力回天,也总该试一试。”
朱元璋更遗憾了。
这种忠臣,怎么就不能是他麾下呢?
朱元璋又问:“你预备如何?”
毕懋康先是认真朝着朱元璋一拜,而后道:“先寻找皇室中人,请之登基,操持大局。再招兵买马,革除旧弊,创立新制,取消苛捐杂税,顺应民心,或有重开日月一天。”
*
“天德,你说这人怎那么倔呢?”
回到明初之后,朱元璋摇头感慨。
徐达盯着地上某一点,眼神空茫,也摇头。
朱元璋脸上看不出喜怒:“你摇头作甚?”
徐达闷闷地说:“俺不赞同上位的话。那毕孟侯是忠良,受了皇恩,不能单以一个‘倔’来表达——若上位在明末,俺仍在上位麾下,俺也不走!”
哒哒哒。
宫人端着两碗东西上来又退下。
朱元璋拿起一碗,埋头呼噜噜地吃,口齿不清:“你自己拿。”
徐达探头一看,是面疙瘩。
“谢上位赐食!俺正好也饿了!”
两人就这么呼噜噜吃着,像是以前在军营那样。
至于方才对话,便好似没发生过。
*
朱元璋将《军器图说》送去宝源局,让那边按照图纸研究新火器,自己则开始埋头案牍,一份又一份奏表经过他处理,从白日埋头到黑夜,又从黑夜埋头到白日。
四十二岁的人,通宵一夜,第二天依旧是丰神异彩地去上朝。
一到朝上,他就乐了:“诸位爱卿,眼底怎那般青黑?”
众大臣:“……”
废话,看到明末那些臣子贪污情况,家里一箱又一箱银子金子往外搬,在上位回归后,他们谁能睡得着!
都不仅仅是睡不着,许多大臣连棺材都定好了,今天早上出门前和家里依依惜别,泪流满面。前来路上,心中无数猜想沉沉浮浮,远远看到皇宫,就感觉压力一步步增大,几乎喘不上来气。
朱元璋暂时没有把朝廷清理一遍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