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哪怕世家和朝廷不是一路人,崔家家主都面色古怪,忍不住说一句:“李二……挺不容易的。”
要不是李渊是正常退位,要不是李渊时不时出现在人前,很明显过得很快活,崔家家主都要猜李世民是否逼迫李渊 退位,大不孝,遭遇天谴了。
越说,越觉得这才是真相,崔家家主唏嘘:“连番灾变,收入减少实属正常。”
管家忧虑不已地看着自家家主,声调比往常都低上几分,生怕刺激到他,“奴只看了关中地区的账本,除去九月,前几月皆无事。”
但是,盐铺的收益仍然呈直线下降了。
这其中绝对有鬼。
崔家家主脸色不大好看,只道:“查了吗?”
管家垂首,“奴无用,看到账面不对,遣人去查了,只发现是客人变少,却不知为何。”
崔家家主怔了一下。
能避过世家探查的势力,实际上并不多,是同为五姓七望的准备搞掉清河崔家,获取更多的利益,还是……
他看向皇宫方位,眉头一点点皱深,“你往那个方向查,查不出来,就查长孙无忌,查房玄龄,查杜如晦,把李二的心腹都查一遍,”
李唐皇室对世家下手了?现在?天灾横行,朝政未稳的现在?
李世民疯了?
三日后,管家查出来了。
李世民那一伙人并未过于遮掩毒盐变好盐的事,也遮掩不起来,只不过是崔家之前没往毒盐想,也就没有去查毒盐的销售量,毕竟,岩盐有毒,若非不得已,谁会去想买呢?
调察的结果放上崔家家主桌面,几乎炸了个天崩地裂。崔家家主睁着眼睛晕了过去,崔家一阵兵荒马乱,七手八脚将他抬去床上,又骑马请来医师,得知是怒极攻心。
崔家长子忍着气,质问管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管家目光往下垂,只说不能说。
崔家二子,也是嫡次子,脾气火爆,揪着管家的衣领子就要打人,被崔家长子呵斥住。
足足等了大半日,崔家家主方才悠悠转醒,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差人去请其他几家家主过来,面对儿女们困惑的眼神,也只当没看见,将那些孝子贤孙都赶走。
五姓七望家主再次聚首,都有些脸色古怪。
嘴快的,脱口而出:“离上一次聚首,还没够一年吧?”
短短一年之间,李二就多次出手了?
崔家家主好像一座冰川坐在主位,浑身嗖嗖散发冷气,“诸位,此番是生死存亡之迹,李二要撕破脸皮了。你们或许还不知道,但,你们的账房或者管家,很快就会上报了。”
有人或许已知晓,面沉如水。
有的人却还面面相觑,“怎么会,李二不要他皇位了?”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他们也不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之前退让是为了家族生存的大局,但如果桌子都掀了,他们还管什么大局,拼了命也要搅他个天翻地覆。
崔家家主把自己查到的事情一说,重点在毒盐变好盐,以及好盐的定价上。
“他李二拿出白盐,撕下普通盐的市场,这没什么,哪怕是他高价卖给我们,我也能忍,然而,他将白盐定价与毒盐一致,那就是要逼死我们了。”
崔家家主眼瞳里好似有火苗,顷刻席卷成火海。
声音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就连那些小世家,也在偷偷买白盐。”
其他人差点被这消息抽干力气,甚至有端坐不住的,四肢一软,靠在了案几上。
他们当然不是觉得小世家背叛了他们,本来就没有忠诚,只不过看他们和皇族哪边利益更大罢了。他们仅是从中看出了一股不妙的意味——
以往的市场是这样的。
高端市场,是他们掌握的青盐,以及西域商人的西域盐,这一部分,买家有占青盐少的世家,以及没有青盐盐池,追求奢侈品的小世家及富商,官宦。
中低端市场,是普通盐,买家有财力实在不足支撑日日吃青盐的一部分小世家,商贾,官宦,以及,大量布衣。
岩盐,是连普通盐也买不起,只能赌一把赌自己不会出事的底层百姓。
五姓七望也需要钱,他们又不是喝西北风就能过,赚钱的大头便在家里的盐铺上。尤其是贩卖普通盐的盐铺,占了他们收入的六成。
“自晋乱后,五胡乱华,十六国齐立,南北割据,足足二百八十五年的大争之世,我们存活了下来,并且借着当时时局混乱,揽地收人。”
崔家家主沉沉地述说。
乱世导致盐地大多在世家手里,他们有钱买,有部曲争,那时候没有律法,没有皇权,谁抢到了就是谁的,而盐地的重要性,谁不知晓?
隋朝太短,都没怎么收回来,就又迎来了隋末乱世。
唐朝,不是他们五姓七望吹,朝廷想要收回,没有百年功夫做不到。
——事实也是,除去建国初,大唐需要恢复和发展社会经济,允许盐业私营外,后来,稳定了就开始试图回收,一直收了百余年,哪怕到唐玄宗那会儿,大唐盛世,想要增加朝廷财政收入,实行盐业官营,都碍于反对者居多,只能不了了之。直到唐玄宗儿子那一代,才彻底把私营转为官营。
崔家家主:“而现在,我们在关中的普通盐卖不出去,砸在手中,被李家那群土匪抢走了这部分收入……”
至于其他地方……开什么玩笑,商贾会放弃这份利益?三十四文一斗的上等盐,现在皇室是限购,等市场稳定下来,他们开放了限制,多的是商人低买高卖去关中之外,就算只买一两百文,也比普通盐便宜。
荥阳郑氏的家主深吸一口气,“那我们降价呢?”
“什么?”
“我说,我们的盐铺也降价,它那白盐肯定不是凭空生成的,将毒盐变为白盐,消耗的人力必然不少吧?”
荥阳郑氏家主眼里闪过狠光,“降价,降到他们白盐的成本价之下,拖死他们。而且,我们不限购!”
范阳卢氏的家主有所迟疑:“可这样,天下会生乱……”
“现在不乱,我们难道就过得好吗?之前步步退让,你看他李二如何?还不是看我们好欺负,想要撕破脸皮?天下是他李唐的天下,百姓是他李唐的百姓,与我们何干?”
荥阳郑氏家主冷笑一声,“他李二不仁,我们便不义!”
几个家主商量一下,觉得可行。
李世民如果软下来,他们也尽快收手,好让朝廷知道他们五姓七望不是软柿子,可如果李世民顽固不化,大不了就一拍两散。
他们互相约定后,各自乘坐马车回家,准备过几日一同发力,狠狠搧朝廷一巴掌。
然而,就在他们商议好的第二日,从吏部尚书升为尚书右仆射的长孙无忌,走进了崔家嫡次子的大门。
崔家嫡次子警惕看着这位李唐皇帝的心腹,皮笑肉不笑,“长孙仆射来此,有何贵干?”
长孙无忌安抚地笑着,“二郎君莫怕,某今日前来,是想问郎君,可有意向与陛下合作。”
崔家嫡次子:“???”
“让我和陛下合作?”
你长孙无忌没睡醒吧?他是崔家人!还是嫡次子!
长孙无忌先说了白盐的事,又解释:“皇家力有不逮,无法兼顾天下的盐铺,保证所有人都能维持限购,而非暗地里多卖。陛下思来想去,认为二郎君有大才,欲与崔家合作。”
说完后,意味深长地来了一句:“郎君明年便要分家出去了吧?”
崔家嫡次子瞳孔紧缩,推恩令三个大字在脑海浮现。
家族教导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观念在他脑海中徘徊。他应该嗤笑,应该对长孙无忌的话不屑一顾,把他狠狠羞辱一顿后赶出去。
可是……
可是……
明年他就要分出去了,家产大头都是他要继承家主之位的大兄拿的,家里盐业再大,分到他手里的又能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