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信任的朋友。」卡莱尔适时回应了他的疑问。

「朋友？」德米特里微微眯起眼睛，他没有漏看阴影之中那人眼中若隐若现的血色，「卡伦家族什么时候和非素食者走得这么近了？」

他似有怀疑地打量了几眼‘陌生人’，然而越瞧越觉得蹊跷。于是下一秒，他便连贯而飘忽地离开原地出现在对方面前，同时向那人的帽檐伸出了强行试探的手。

但比他更快的，是帽子的主人。

他志在必得的一击被挥开，且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被人牢牢地抓住了手腕。

「松手！」德米特里低声呵斥道。

但这并没有改变他失败的试探。

「洛伊丝，别冲动，这里是沃尔图里的领地。」卡莱尔出现在他们身后，并在洛伊丝的耳边轻声提醒道。

「放心。」

清冷的女声从兜帽之下流出，若隐若现的嘴角边勾起一个暗讽的笑意。

「我怎有胆与沃尔图里作对，只不过是礼尚往来。」

她遥遥看向简的方向，对上了她那双混合了迷惑、震惊、恍然的眼睛——还有她身边与她长得极为相似的吸血鬼男孩。对方正轻蔑地看着她。

「礼尚往来？」亚历克面色冷酷，「你有什么资格与沃尔图里相提并论？」

「不凭什么。可如果我没有记错，是沃尔图里邀请所有吸血鬼来这里——既然来者是客，那么‘这’就是你们沃尔图里的待客之道咯？」

谁都能听出洛伊丝话里的讽意，所以亚历克当即变了颜色。

但洛伊丝看着他，就像看着装成意大利扭玻利顿犬来挑衅人的吉娃娃。她不禁失望地摇头，侧过头向卡莱尔问道：

「……这就是你说的那对双胞胎的弟弟？看上去不太礼貌呀。」

「不要小瞧沃尔图里的任何人，更何况是他们——」卡莱尔的眼睛停在同样盯着他看的德米特里脸上，「简和亚历克有这个底气。不仅是源于他们的天赋，更是他们背后的那个家族。」

「懂了，可是……」

她环顾四周围绕在她身边的‘友方’吸血鬼们，然后目光略过被她攥住手臂的德米特里，还有不远处的双胞胎。

「一，二，三……」

「三对十四，嗯……我怎么觉得听上去对你们有些不太妙呢？」掌中德米特里的挣扎还在继续，洛伊丝笑得十分‘和善’。但她说话的尖锐程度却和她的表情截然相反。

「审时度势可是在哥谭生活的必要品质之一。我还以为世人皆知，可近日种种见闻，我才发现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你们可真是让我失望。」

此话一出，徳米特里脸色铁青，而亚历克瞬间怒火中烧。

他的手掌因怒火而发痒——他几乎克制不住放出黑雾的欲望，让眼前这个冒犯他们的家伙好好品尝品尝坠入地狱的痛苦……但亚历克仅剩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这么做——此时若是出了人命，谁都没法向阿罗交代。

他忍了又忍，指头在掌心反复揉搓。可被轻视的怨愤还是让他怒意不止，像看‘死人’一样看着洛伊丝。

「……无知又嚣张的家伙，你会后悔的。」他指着德米特里，少年的嗓音里全是戾气，「你的傲慢终有一天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还有……如果你现在不想找事，就快点松开你的脏手！」

「哦？好啊，我等着。」洛伊丝态度相当随意地应道。

她没有因为亚历克的威胁而表现出微笑以外的表情，只是轻巧地放开了对德米特里的束缚，不着痕迹地看向一直没说话的女孩，颇有兴致的样子。

离她最近的德米特里当然看到了她兜帽之下露出的笑意——这样轻描淡写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的态度终于让他忍无可忍。

他冰冷警告的眼神像刀锋一样划过卡莱尔的脸，寒声诘问：「她到底是谁？卡伦，你就不怕得罪阿罗吗？」

「…………」卡莱尔苦笑。

他还是低估了‘哥谭’吸血鬼的个性……洛伊丝比他想的还要任性妄为。但现在的情形让卡莱尔不能轻易示弱。他正想开口解释——

一旁的简却忽然伸手按住她兄弟蠢蠢欲动的冲动，并阻止了他们继续争执。

「够了。」她淡淡说道。

「可是，简，他们……」

「我说，够了。」简冷冷瞪了一眼亚历克，「有什么事情主人自会决断，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至于你——」

简微微抬起下巴。向中心逐渐爬升的小镇地势使得她的态度看上去‘高高在上’。她冷淡地睨视着兜帽下看不清却分外熟悉的阴影，那嘴角旁若隐若现熟悉的笑意。

诸多回忆，短暂的回忆再度浮现，令她心中之火不断翻滚，无数疑问萦绕心头，几乎不能自已……但终究，她还是克制住了。

酝酿良久，化成一句不含情感的命令。

「——报上名来，刚刚之事我会如实禀告给主人。」

她站在高处，脚踏实地，然而她眼中之景，景中之人却带给她无端空虚。在场无人说话，就好像是话剧开幕前的几秒空白——

简在等待，等待幕后之人说话。

大幕拉开，她先是看到了对方疑似怜惜地微微摇头，而后在彷徨中，她听到——

「简。」

简。

这是有别于罗伊醇厚声线的清脆女声。也不似方才咄咄逼人，只是少了几分温柔，多了些许调笑。但一样好听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好听到瞬间穿透了她的伪装，直击了她的心灵——

简浑身一颤。

*

有时候感情的浪潮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一句话——不，一个词汇就能把人弄得令人猝不及防。

对于站在爱情龙卷风中心的简，更是如此。

她只觉得有一道电流自尾骨顺着脊梁直窜而上，如开天的惊雷照亮了她茫然昏暗的内心世界，让她的故作冷淡变得像是一场笑话。

「嗯。」她无法维持自己的镇定，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震撼的颤抖——

她震撼于自己不曾熄灭的倾慕之心，震撼于这被不断否认和压抑的心情……她这才意识到，如果不是罗伊，她便永远都无法意识到自己身处囚笼。如果不是罗伊，她永远无法体会能切断切尔西天赋的情感到底有多么强烈。

是的，这无关身份，也无关性别。她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的心，对方的心。她仿佛听到了血液奔流的声响，在体内如失控的红牛。

在内心的声音伴奏下，她听到对方说：

「我叫洛伊丝，很高兴认识你。」

我叫罗伊，很高兴认识你。

两道不同的声音，包含着同样的语调和韵味，在简的脑中重叠，情绪与理智的旋涡再次翻涌。

理智告诉简不要让她的执着变成飞蛾扑火。

可在这短暂的空隙间，简还是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

罗伊……你是否也会为自己的不告而别和欺瞒而感到愧疚，是否会因为拒绝了我的一片真心而感到可惜，在见不到我的时候你是否像我思念着你一样思念着我……你回到沃尔图里，是回心转意了吗？是专程来寻她的吗？你是来见我的吗？……无数念头盘旋而上，顷刻间填满了简的心田。

她的眼睛里燃起火焰。

在众人瞧不见的角度里全神贯注在对方的一言一行——纤细的脖颈仿佛被吊住了一样崩得又直又紧，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纤长如玉的手指，指尖轻轻拨开兜帽的一角。

她终于看到了更多细节。

同罗伊一样弧度优美的下颚曲线，如珍珠般白皙细腻的肌肤，还有那饱满鲜红的唇瓣……她看到了洛伊丝隐藏在阴影之下的半面脸庞，是另一种与罗伊截然不同的清冷。

可她比罗伊更美，美得连海蒂都要自惭形秽。简无法不为这天使容貌而憾然，可这面容上那缕却与罗伊如出一辙的笑容让她心中的火焰瞬间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