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砚知道了,受伤的小工就是那位司机。
*
是夜,陆千阙的直升机停在了淡水湖边,树林中的一块空地上。
他下了飞机,朝冰冻的湖面看了一眼,雪地风景缓解了他穿越大海而产生的的某种情绪。
转瞬间,无声黑影掠过,陆千阙挺拔的背影便出现在了大宅入口。
康伯已经候在那里,他们一边进屋一边短暂地说了几句。
陆千阙饶有兴致地笑了笑,直奔三楼。
关珩站在窗前的夜色中,冷峻的侧脸一如既往。
听见陆千阙近似于无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来了。”
“先生。”陆千阙恭敬地颔首,对着关珩的背影道,“事情不算很棘手,但处理起来花了一点时间。”
他们交谈完正事后,陆千阙开起了玩笑:“听说您和小狗狗闹别扭了。”
关珩也不太喜欢小狗狗这个称呼,陆千阙稍微收敛了些,继续道:“我也听说,您罚他杀羊。”
关珩转过身来:“你觉得他不该罚?”
“罚当然是该罚的,不给点教训他怎么记得住。”陆千阙眸色动了动,重新颔首道,“我不是质疑您,但先生,您有多久没和人类亲近地相处过了?尤其是——这种年纪的人类。”
关珩长发披在身后,表情未变,似乎在等着他说下去。
“我们的思维方式和人类完全不同,”陆千阙说,“您想象不到他们能有多脆弱,不仅仅是指身体,还有心理。您让他杀羊,我打个比方,就像在带不知道马路危险的小狗参观车祸现场,他们只能记住车祸的场面有多可怕多残忍,但是并不能把车祸的原因和过马路联系起来。”
关珩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他并没有得到教训。”
陆千阙微微一笑:“是。”
关珩冷淡地看着他,似乎在用现在的结果告诉陆千阙,他的意见是不正确的。
但陆千阙道:“羊他是杀了,以他的服从度,想要拒绝您很难。但真正的结果是:他怕您,也憎恶杀羊的自己,所以不来见您。”
刚刚被颠覆了世界观,认识到世界上异类的存在,就亲眼目睹了恐怖的虐待现场,还间接经历了残杀过程。
陆千阙知道他把宁秋砚送来渡岛,是把他往他恐惧的世界推,本来就有揠苗助长的意思。
而关珩给的惩罚则加速了宁秋砚接受一切的过程,让宁秋砚超出承受力的极限范围,但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他还是动了手。
康伯说宁秋砚很坚强不是没有道理的,换做普通人恐怕已经崩溃了。
关珩的思维方式的确与人类不一样,直到此时陆千阙指出来这一点,他仍是不能理解。
但他并不是不能接受意见的人,思索片刻后问道:“这是你新增加的育儿经?”
“身不由己,没有办法。”陆千阙道,“养了十几年孩子,不停地驯服,我已经快要被迫记起做人类的感觉了。”
这个话题没再继续,似乎只是房间里的一个小插曲。
关珩重新看回窗外,陆千阙也走了过去。
从三楼的窗户往下看去,能将建筑后方看得清清楚楚。
宁秋砚穿着一件很宽大的大衣,围了条围巾,蹲在雪地里堆雪人。
那里没有别人,宁秋砚的身影在夜色中看上去小小的一只。
雪铲扔在一旁,长椅上放着白婆婆给的烤番薯,看起来已经冷掉了。他的动作很慢,慢到就像是在思考的间隙,顺便做了一件消磨时光的事。
陆千阙看到这样的情景,说:“我去和他说几句话。”
陆千阙带了一些消息回来,宁秋砚会想知道。
关珩同意了。
陆千阙走出几步,又倒回来道:“对了,他这么不听话,他的东西我就先交给您。”
交完东西,他颔首退了两步,才大步往楼下走去。
关珩拿着宁秋砚的手机,翻过来时手机亮起,屏幕上出现了宁秋砚和一个女人的合照。
他们头靠着头,五官长得十分相像。
少年手中拿着一个奖杯,清澈的眼睛非常明亮,他没有任何负担地笑着,眉眼飞扬,神情骄傲。
窗外,楼下。
陆千阙走出建筑,宁秋砚腾地从雪地里站了起来。
他显得有些激动,喊了陆千阙的名字。
第25章
“陆千阙!”
宁秋砚隐约听到直升机的声音, 但没看得见陆千阙来,这时见了陆千阙才知道他没有听错。
两三天不见,宁秋砚看上去和被送来渡岛的那晚有些不同。
他的表情虽然一瞬间变得鲜活, 但精神面貌并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脸上也有未消退的愁容,看来这几天他过得真的不怎么样。
“一个人在这里堆雪人?”
陆千阙这么说道, 又低头随意在地找了一圈。
雪地松软,散落着一些落叶。
不远处有佣人没来得及清理的树枝, 陆千阙挑了一根捡起来。“咔嚓”一声, 水管粗细的树枝被他轻松折断, 取了有枝丫的一截。
这显然不是普通人类可以做到的事, 陆千阙自然地在他面前做了,然后走过来, 把树枝插到了雪人身上, 对他道:“哪有雪人才长了一只手的?”
宁秋砚的雪人堆得很潦草,他心不在焉,只随便给它安装了一只手。
这下它两只手都齐全了, 看起来憨态可掬。
宁秋砚目光锁定在陆千阙身上:“雾桐有消息吗?有没有什么新闻?”
看来宁秋砚是真的以为他会袖手旁观。
陆千阙也不逗他了,道:“放心, 我都已经都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
宁秋砚想起那晚陆千阙说的话, 紧张起来。
“那东西行动没有规律, 不太好抓。”陆千阙告诉他, “前天夜里,我们在雾桐以西, 靠近海岸线的原始森林里把它抓住了。”
宁秋砚暂缓了一口气。
但陆千阙接着对他说:“可惜的是它已经杀死了3个人。”
宁秋砚有了不好的预感:“啊?”
“我没有停止对它的追捕, 但它进食后力量陡增, 即使对我来说也非常棘手。遇害的有一位护林员、一位加油站员工。”陆千阙说到这里顿了顿,“很遗憾,和你一起去看过它的那个乐队歌手也遇害了。”
陆千阙拿出手机,翻到几下,把它递给了宁秋砚。
宁秋砚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只看了一眼,就捂着嘴跑去一旁,几欲作呕。
照片上的Ray躺在一汪脏兮兮的水洼里,一些腐朽干枯的树叶伴随和泥土,黏在在他头脸上。他双目圆睁,空洞地看着某处,下巴满是粘稠血迹。
他的头和身体形以一个非常诡异的角度摆放着,因为它们仅剩一部分皮肤还有粘连。
他呕了一阵,泛出生理性眼泪。
看到人类被残杀至死的恐怖画面让他严重不适,而熟悉的人变成血腥的尸体,更让他不住反胃。
陆千阙来到他的身后说:“送你去码头时,我已经通知了人手去他家附近,但他当晚没有回家。第二天最先发现的尸体就是他的,可惜,你不能送他去警察局了。”
宁秋砚脸上滑落了眼泪。
不知是因为生理性的原因,还是因为死亡过于残酷。
他平复了一阵,努力想要让自己不要回想照片上的画面。
陆千阙等他转回身来才再次开口,暗示般道:“亲眼看见后果,是不是更加知道它的严重性了呢。”
“可惜啊。”陆千阙说,“先生一直都希望你用不着知道这一点。”
陆千阙抬头,朝上方看去。
宁秋砚如有所觉,也随着他的目光往上。
三楼灯火通明,落地窗前空荡荡。
没人站在那里。
*
宁秋砚不太清楚陆千阙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在湖边游荡时,在雪地里看到了直升机螺旋桨扫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