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秋砚不太了解极限运动。
他只是不懂关珩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
“那些攀登者中,清一色的全是人类,没有一名血族。”关珩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
宁秋砚微微往后靠,只看见关珩的清晰的下颌线。
他顺着问:“为什么?”
关珩说:“因为像你说的,人类会踩空,会掉下去,会流血受伤甚至死亡。”
“可是血族不会。”
“攀爬一座铁塔对任何吸血鬼来说,都只是无意义的体力劳作。就算踩空了,掉下去了,也不可能会死亡。行尸走肉而已,痛感早就已经麻木的,更不可能因此害怕。”
“他们只是站在铁塔下面,看人类血肉模糊地摔下来。”
宁秋砚好像有点明白关珩要说什么了。
人类和血族有本质上的区别。
无论血族看起来有多像人类,从他们被转化的那一刻起,就彻底与人类的身份告别,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
关珩知道宁秋砚去李唐那里,当然也知道他们都谈论了什么,知道宁秋砚这一身的烟草味从何而来。
矛盾短暂地碰了个头。
他们谁也没有打算就这样掩盖过去。
就这样转了个身,宁秋砚抱住关珩的腰,重重地靠着关珩的胸膛和肩膀:“我不想活到一百多岁,不想变成一个小老头……您不是瓦格纳,我也不是他的血契伴侣,我不想那么活着。”
他对关珩说:“您说永生不是奖励,是诅咒,我明白的。我知道转化后会失去很多,可是总也会得到一些东西的不是吗?只要值得,或许失去就不算什么了。”
下巴重重地一疼。
关珩捏着宁秋砚的下颌,抬起他的脸,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冷淡:“宁秋砚。”
宁秋砚心中轻轻一颤。
关珩道:“你没有听进去我说的话。”
风刮起关珩的发丝,让他的声音好像也模糊了,落在宁秋砚的耳中却残忍而清晰。
“和永生比起来,任何幸福、欢愉都太短暂了,短到根本不值一提。”
*
关珩最后说那句话一直在宁秋砚的脑海中回荡。
夜里他蜷缩在床垫上,听着炉火偶尔传来的噼啪声发呆。关珩处理完一通事务,从别的房间走进来,坐在床沿看了他一阵,他便翻了过来,也望着关珩。
一个坐着,一个躺着,双方都朝彼此靠近,在柔软的床铺里接吻。
纵使宁秋砚身体里流着属于关珩的黄金血,他们却无法做到像郁教授与盛欢那样的柏拉图。
关珩戴上了止咬器。
在宁秋砚浑身是汗,脸贴着冰冷的皮革,紧贴着玉石般微凉的躯体,口中溢出滚烫绵密的呼吸时,过程显得尤其的漫长。
黑房子里满是湿润的回响。
他起伏。
嵌入关珩背肌的手指痛苦地收紧,指尖一阵阵地发白。
如果和永生比起来,任何的幸福和欢愉都短得不值一提,那么现在呢。
他们呢。
宁秋砚只能短暂地让关珩感觉活着。
第97章
一星期过去,德山成功又联络到两位血监会创始人。
永生让对错也变得不再是绝对。
总共七位创始人,在上次血监会大换血中,足有三位曾与关珩站在对立面。他们败了,跌落权力的高台,在某处静舐伤口,韬光养晦,等几百年后再次出现时,已经将那时的恩怨情仇都掩埋进了时间的狂流。
作为最古老的成员,他们仍然手握重要的一票,凌驾于任何管理员之上。
但人不齐,投票迟迟无法开启。
看似平静的博弈之下,有着千丝万缕的微妙关系。
关珩变得很忙碌,有时几天不见人,只留宁秋砚一个人住在黑房子里。有时宁秋砚半夜醒来,却又能看见昏暗的光,抱着枕头走到卧室门口时,便会让谈话暂时停止。
披着夜色,数名夜行生物或站或立,皆是举止优雅,悄无声息。
关珩便从仅有、其中一张软垫上起身,披着长发来到宁秋砚面前,看着他惊醒后睡意全消的脸,温和道:“吵到你了?”
宁秋砚摇摇头:“是陆千阙有消息了吗?”
关珩说:“没有。”
宁秋砚便陷入无措中。
关珩吻他额头,抬手轻轻触摸他耳垂上的红色宝石,用听上去明明很冷淡,却带着暧昧口吻的声音说:“回去睡。”又说,“我很快就来。”
众血族都望着他们。
人人皆知他是关珩的血契伴侣,本就该得到这样温柔宠溺的对待。
血族是偏执的生物,容不得伴侣有一点委屈。
于是纵使关珩再忙,仍抽出时间来,要让人类的生活回归正轨。他不再邀同类来黑房子议事,连德山和约书亚也没再出现过,只偶尔会见到郁教授或李唐来。
宁秋砚要进行驾照理论考试,大把的时间用来看题。关珩拿了平板,手指滑动,一题一题地翻过去,不厌其烦地给宁秋砚抽考。
宁秋砚的摄影课也有课件需要完成。照片都传到电脑上,投影在幕布上,关珩一张张翻看过去,欣赏初学者稚嫩的手笔。
除了没有出门去约会,关珩几乎做到了比普通情侣还要多的陪伴。
有一天晚上他们甚至打开了观影清单,继《控方证人》、《搏击俱乐部》以及《海上钢琴师》之后,将《睁开你的双眼》看了两遍。
有声相册里添加了好些内容,二维码能扫出更多不同的声音。
以前做这些的时候,宁秋砚没有想过太多。
现在他觉得一切冥冥之中仿佛有注定。
盛欢说生命因为短暂才灿烂。
大概的确是这样。
就像瓦格纳的血契伴侣留下的那些纪念品,宁秋砚其实无形中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大家好像都知道了他的想法,没人再在他的面前提过转化的事。
连李唐也不再安慰他了。
宁秋砚也不再提,只是偶然在某一天李唐浏览血族内网时,瞄到了那个独特的网址。他悄悄进入其中,在浩瀚如烟的讯息中,试图找到一些血契伴侣的故事,寻找一丝慰藉。
陆千阙则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生活继续着,仿佛除了让关珩变得忙碌,出现在他身边陌生的血族越来越多,并没有对他造成特别大的影响。
只有宁秋砚知道不是那样的。
一天凌晨,他看见关珩独自坐在小阳台上吹风,玻璃杯中有残留的透明液体,那是关珩从前不怎么碰的,属于血族特制的酒。
避世两百年,免不了产生一些桎梏。
陆千阙失踪,埋下的暗线都失了联络。失去陆千阙这个帮手,关珩行事犹如自断一臂,虽然只是暂时的,就算没有陆千阙,关珩也迟早会重新建立起联络网,但这不代表关珩真的会无动于衷。
越是古老的吸血鬼,越代表了绝对力量。
陆千阙是第一个留在关珩身边这么久的血族,连之前那个突然冒出来的秦惟之,其与关珩的相处的时间也不能与陆千阙相提并论。
关珩与陆千阙之间各取所需,却关系纯澈,亦师亦友。
陆千阙只仅在渡岛待了五年,关珩说他没教过陆千阙什么,可是在长达一百多年的时间里,陆千阙一直是关珩放在外面的眼睛,是渡岛与世界的唯一联系。
没有血缘,但他们早已是家人。
顾煜终于在陆千阙失踪两星期后发现了真相。
大概是没有在关珩处得到足以令他放心的安抚,他的电话打来了宁秋砚这里。
“你们把陆千阙还给我!”十二三岁的顾煜控制不了情绪,哭闹着崩溃,“我不要他去管什么‘幻乐’!管那些人去死!我只要陆千阙!”
宁秋砚一个字也说不出。
任何安慰话对此时的顾煜来说都太苍白了。如果真的如李唐所说这场博弈持续百年,那么身为人类的顾煜,很可能再也见不到那个收养他、将他从襁褓中拉扯长大的陆千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