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忠和邢李氏被赶出李家时,李廷轩九岁,当时被吓得哇哇大哭。李秀才之妻早几年就去逝了,李廷轩出生不到一年,宋氏又怀上李廷朗,李廷轩就是由小姑子照顾着。当时一家子都忙碌不过来,邢忠来了,正也加个人手,李秀才同意女婿住家里,就那样一起过了许多年。兄妹两家虽然有龃龉,却在邢忠夫妻的退让和李秀才孝道压制下,没有出过大冲突。
但是李秀才一死,宋氏总觉得被妹妹一家占了便宜,李修齐也是意动,最后亲戚闹成那样。
李廷轩八岁已是记事了,他心底当年是十分不舍姑姑,可是大人的事,一个八岁的孩子也改变不了。可是姑姑已然不是当年的姑姑,她是超品承恩公夫人,今日也没有多看他几眼。
宋氏见李廷轩木讷,拍打他,说:“你便是没有良心不为一家子着想,冬儿是你亲儿子,你也不为他将来想想吗?你姑姑若是点个头,那皇后娘娘可是你亲表妹!是亲表妹!是冬儿的姑姑!”
李廷轩身为长子,因为宋氏后来又生李廷朗,他跟着姑姑长大,宋氏自然更疼小儿子。他长期被母亲忽视,性格就软弱木讷许多。
“姑姑……怕也认不出我了。”
……
到了第二天上午,邢忠和邢李氏在正院的花厅见李家大大小小,原已让备好了五百两银票,这都够他们嚼用几年,再置办些田产了。
然而,李修齐和宋氏一见他就声泪俱下,说起这十几年来的不容易和北上来京一路的艰辛。
宋氏就将长子推上前,冲邢李氏说:“妹妹,你看看这是廷轩呀,你们离开时廷轩才九岁。那年他晚上天天哭着要姑姑,到底是连着心的亲姑侄。”
邢李氏看看侄子,他抬起头来,胆怯地叫了她一声。邢李氏瞧他长得有七分像李秀才,当年也是带在身边的,不由得心酸。
邢忠想起岳父当年对他的照顾,难免又心有不忍。于是,说让他们先在客房暂住,具是等了皇上娘娘祭天巡街之后再说。
邢忠行事多依仗陈彦,现在对谭谦也是多有倚重,他的出身也瞒不住,这事如何处理,便是私下问问也无防。
于是找二人喝茶商量,邢忠对于自己从前和舅兄的隔阂,以及原本的打算都说了。
陈彦笑道:“那么公爷明天就打发人回乡吗?”
邢忠叹道:“说起来,我当年也有不是,才累及妻女。岳父生前是待我好的,舅兄虽瞧不起我,也不算虐待我。就是宋氏刻薄了些,太太当年真是委屈了。如今,我也是左右为难,将这一家子具都无情打发,未免对不住岳父,若是留下,心中却是不舒坦。”
陈彦忽起身,朝邢忠施了一礼,邢忠惊道:“陈先生何故行此大礼?”
陈彦道:“国公爷厚道宽仁,当得起我这一拜。”
邢忠听他夸奖,心底也不禁高兴。
邢忠笑道:“我也只是瞧着孩子都这么大了,追究起来也无济于事。仔细想想,当年舅兄夫妻不是将我们一家赶出来,我们也不会租到蟠香寺。娘娘就不会得馥姐儿教导诗书,娘娘不通诗书万一不得圣人之意,也没这恩泽。而我又少了个馥姐儿当女儿,自然没了谦儿这个女婿。”
陈彦说:“所谓‘祸兮福所倚’,这一件伤心事却是引来更大福泽。李家舅兄虽有不是,但李家若有可取之处,国公爷要用还是当用的。”
邢忠又请教道:“不知这话如何说?”
陈彦道:“当为子孙计,如今国公爷已然有了小国舅爷,小国舅爷将来便是朝堂有人帮扶,但是手底下总也得有人。这天下人迎高踩低本是常理,公爷心中分明,现在来捧国公府的人就比李家人要好吗?大丈夫恩怨分明,治家需防微杜渐,但也需认识世间也无完人,水至清则无鱼。”
邢忠点了点头,说:“听先生一席话,我总有豁然开朗之感。”
陈彦道:“还有一言,我说了,又怕公爷会生气。”
邢忠笑道:“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我有今日,多仗先生指点,先生便是忠言逆耳,我岂能不识好人心反相怪?”
陈彦拱手道:“公爷此时已然荣宠无双,但是若是在朝堂,不知公爷自己何以立身?”
邢忠不禁疑惑,道:“我不过在内务府当值,与前朝却是往来不深,便只是与林、石两家往来深些。”
陈彦道:“公爷出身贫寒,文武之艺平常,却居如此高位,正是人人眼红之时。公爷觉得若是没有皇上娘娘偏爱,公爷于勋贵文武中又是如何呢?”
邢忠也不禁赫然,苦笑道:“我自己是不成的,先生也不必来笑话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