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
狄俄尼索斯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
他又陷入了混沌之中,似是思考,似是沉醉,旁若无人地愣在原地,我和洛基明晃晃两个人根本不能打扰狄俄尼索斯在自己的世界中徜徉。
室内沉默了足足有两分钟,而后狄俄尼索斯猛然回神:“请坐,妮可,我们可以慢慢说。”
终于回来了!
我在心底长舒口气。
平心而论,虽然我爸不喜欢我和这位便宜亲戚多接触,但搞金属的帅哥叔叔,在我心底还是很酷的。
而且狄俄尼索斯对我还算不错。
特别是在刚刚接受雅典娜的嘲讽之后。
狄俄尼索斯:“你想听哪个方面的?”
我坐下来:“呃,随便?”
反正我哲学课上了等于没上,除了知道世界上有这么个哲学家外,基本上一无所知。
狄俄尼索斯一声叹息:“尼采啊……”
我急忙拿出纸笔。
酒神阖了阖眼:“我去晚了。”
我:“什么?”
“那时我就在都灵,”狄俄尼索斯平静地说,“但当他发疯的事情传到我耳畔时,已经是1889年入春。我去晚了,只能去耶拿大学精神病院看望他。”
我准备记录的钢笔猛然一停。
等一下。
狄俄尼索斯的意思是……
他认识尼采,而且亲眼见过他?!
之前梅丽尔给我讲过,尼采是位活着的时候不被认可的哲学家,他最终落得一个发疯的下场。
而现在——
狄俄尼索斯说,他在尼采发疯后,去看望过他。
我震惊地抬头,然后发现不止是我,连一旁的洛基都流露出了愕然神色。
只是狄俄尼索斯充耳不闻。
“不过疯了也好,”酒神垂着眼,纤长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神,“疯了也好。”
说着他轻笑一声。
“疯了之后,我说我便是狄俄尼索斯,便是他心中迷醉、狂欢与痛苦的代表,他也相信了。若是人清醒的时候,又怎会相信这样的说辞?
“我去看望了他几次,他始终很痛苦,却也沉浸于幸福——不用这么看着我,妮可,这样的状态,清醒的人是不会理解的。他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世人感同身受,他以我的名义将癫狂混乱指为真实和本源,那么最后去拥抱我,沉溺于非理性的呓语之中,再也不去抬头寻觅理智的假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我没听懂,一个字也没有。
也许就如狄俄尼索斯所言,“清醒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但我能感受到酒神身上围绕着的悲伤与哀愁。
只有在失去重要的人时,才会有这种情绪吧?
“他……”
我小心翼翼地斟酌语句:“是你很好的朋友。”
狄俄尼索斯点头:“数千年了,妮可,他是唯一懂我的人。”
“人类太脆弱了,妮可,”酒神一声感叹,“即使是在过去,在宙斯乃神王的年代,他能使人起死回生,能救下自己人神混血的后代,可即便是宙斯,你问问他,是否敢做出担保,让一个陷入疯狂的现代人类神智清醒?
“连宙斯也做不到。在他死后的七八十年内,我时常会想,如果我早去一点,哪怕就几个月,哪怕不告诉他我的真实身份,只是说我认同他的看法,与他聊聊美学与哲学,会不会结果就不一样,他会不会坚守日神赋予的理智,不至于沉进深渊?”
日神?关阿波罗什么事?
我在笔记本上写下了阿波罗的名字。
“他是对的,妮可。”
狄俄尼索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如果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活到现在,会发现他是如此的正确。如今的人们只在乎迷醉的体验,只在乎本能的表达,只在乎万事万物展示出来的狂欢、痛苦与疯癫那一面。”
他举起双手,示意我看向四周琳琅满目的极端金属海报与周边。
“流行过,璀璨过,然后犹如彗星般为时代淘汰,成为‘过时的东西’。”
酒神看向我。
“妮可,你问我什么是酒神精神,这便是当代的酒神精神。”
我沉默地看了回去。
没说话,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离开狄俄尼索斯的公寓时,他还客客气气地将我和洛基送出门。
前脚北欧骗子神踏出房门,后脚狄俄尼索斯轻轻拽住了我。
“虽然你父亲并不喜欢我,妮可,但我好歹也是你的长辈,”披肩发帅哥难得清醒,也是难得和我说这些正经话,“但洛基是你同学这件事,你告诉你父亲了吗?”
呃。
要是说的话,恐怕洛基的待遇比宙斯好不到哪里去,会被我爸用修车扳手伺候吧。
“我告诉我教父了,”我小声说,“他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