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东来笑着，又喝了一杯酒。他忽然笑不出来了，心说：除了宋理以外，有没有人听错？肯定有。司马可能听错过一次。

直到他睡去为止，心里一直都在想除了宋理还有谁会听错？那时给豹起名的时候怎么忘了同音字！

卓东来睡的很早，在他睡着的时候，宋理正挽着袖子趴在桌案上，用小楷笔细细的画着人体图解的骨骼部分。

豹一身黑衣，默然不语，站在她对面看她画画。一副完整的骷髅呈现在一米长半米宽的纸上。

206块骨头并不难画。宋理吹了吹手指头，非常满意的点点头：“手艺一点没退步，画的还是这么准！拿一具新鲜的白骨放在纸上，也不过如此。”

她又拿过一张纸，笔端蘸上朱砂，开始画肌肉和器官各占一半的图。

豹道：“宋理姑娘，这两张画你要在什么时候送给吕大夫。”

宋理拎起画，吹了吹，笑眯眯的说：“等卓爷回来之后再说。你说得对，我做事的时候的确应该注意一些。”

豹没有任何表情，语气也没有任何变化，他道：“卓爷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宋理挑眉：“今天中午我只是抓了你一下，你拍的我手指头到现在还有点疼。怎么能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站在那里，过了一会，才说：“以卓爷的命令为准。”

宋理大笑两声，走出书房，躺在软榻上笑眯眯的说：“我饿了。我想吃锅包肉，配上一壶甜酒。”她望着豹的背影，心说：沉稳刚毅，不善言辞，忠于卓东来，这个人相当不错，但是仇人肯定很多。他说话忒气人了。

宋理喝的俏脸绯红，腆着肥嘟嘟的肚子躺在摇椅里，眯着眼睛继续织紫色貂绒毛线护腰。她已经有十几年不织任何东西，重新上手之后手生的很，当年三天一件小毛衣的速度已经找不回来了。那时候自己身体还不太好，一边保持位列中等的学习成绩，虽然有母亲的存款和赔偿金，可是自己还要学着在黑诊所里打工，还能抽空给弟弟织毛衣，自己可真厉害。

小毛衣？？一想起过去织的小毛衣，她的好心情立刻就被阴云笼罩。

宋财神两岁时，母亲就已经死了。自己骗还是个小孩子的宋财神说，母亲嫁到家规很严的人家去了，只能偶尔送东西和钱回来。哪些围巾和毛衣，都是骗宋财神相信母亲爱他的道具。

在孪生姐妹中选择了自己的母亲，被宋理的愚蠢和任性害死了。这件事没人知道，宋财神也不知道。

“财神真是个好孩子。他竟然从没怀疑过母亲的死亡原因，也从未怀疑自己这个姐姐为什么会对他那么好。”宋理喃喃自语着，扶着栏杆，举步维艰的走上二楼。

母亲死亡的原因低廉的近乎可笑。也是这样酷热的夏天，母亲在愉快的洗衣服，而自己却在妒忌的盯着弟弟，嫉妒他得到母亲的爱，嫉妒他的健康，嫉妒他是个男孩子。宋理关上二楼卧房的门，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久违的吐着泡泡的宋财神和笑眯眯的母亲。

洗衣服洗到一半时停水了，这是很令人来气的事。可是没有任何事能让母亲生气，她永远都在笑着。母亲叫自己去隔壁街区的朋友家里借了一壶水，她的朋友会拎着水壶送宋理过马路。可是……一个被忽视的孩子总会用叛逆来争取关注度，自己也不例外。母亲只能自己去拎水。

谁能想到呢？拎着水走回来的母亲在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被撞得支离破碎。

被撞断了双腿，可是因为颅内出血感觉不到痛苦的母亲，用她最后一口气笑着告诉宋理：“你永远都别悲伤，高高兴兴的，好好照顾好的弟弟。你们都是妈妈的孩子，别嫉妒他，你是姐姐，你要保护他，让他成为男子汉。”

之后，自己和宋财神就成了孤儿。可笑，多可笑，这件事没人知道，就算是当年的宋老爷子也不知道。如果卓东来没有提起那些小毛衣，如果他没有提醒自己宋财神是个孤儿，这一切早就被自己遗忘了。本该记得这一切的宋财神，本该仇恨敌视自己的宋财神，现在却只记住了自己对他的好。

无论面对怎样的危险都要保护弟弟，无论他犯下怎样的错误都要宽容他，无论那时的宋财神有多叛逆都要爱护他，费尽苦心绞尽脑汁的教导他，自己做这些事的根本原因是为了赎罪。

间接杀害母亲的罪孽。

可是罪孽根本无法赎清。一个人的罪孽只能用力去逃避，完全没有办法偿还。死去的人无法复活，活着的人永远没法弥补死去的人。

忏悔和认错又有什么用？一个犯了罪的人，就应该经受十倍百倍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