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妹,可有受伤么?”
随之在她耳畔响起的,是犹如歌唱一般,带有奇特韵律感的温润男声。
“你、是……”
死里逃生的女孩稍微壮起了胆子,怯生生地回转头去。
而下一个瞬间她所目睹的,是她终己一生都无法淡忘的奇异景象。
“嗯?问我么?”
夜风清凉,那人光华耀眼的银白长发随之扬起,像是拉开半幅柔滑丝缎一般温和地覆上她眼帘,将记忆中那些轻贱、侮辱与不堪入耳的淫猥话语统统分隔开去。
“我呢,叫做‘寂破’。”
无论堆叠多少言辞,也描绘不尽那银发摄人心魄的美丽。仿佛自天上星河里舀了一瓢便照头顶泼下来似的,那样的明亮而干净,分明有浓烈到叫人心悸的妖异气息萦绕,却是愈在黑暗处愈见其朗朗清光。
这头银发再衬上飘逸刘海下两道纤眉,一双时时噙着暧昧笑意的精致桃花目,那便当真是“此色只应天上有”的人间绝艳了。
即便女孩年幼懵懂,这时多少也能意识到眼前人绝非凡物。但不知为何,她心中非但没有常人初见妖物时的惊恐,反而无端生出许多亲切眷恋之意,使得她再次开口时语调出奇的平静下来:
“寂破叔叔你,是……妖怪吗?”
“小妹妹这话就问得没意思了,是人是妖,又有什么要紧?难道我做了人,今日便会对你见死不救么?难道你做了妖,便甘愿被拘在勾栏里过一辈子么?你只是一个你,我只是一个我,我们都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什么劳什子种族做事呀。”
寂破仿佛并不介意她发问唐突,仍是那副和煦如三月暖阳的微笑脸容。女孩双足微微发软,只觉得自己几乎要在他的笑容中融化了。
“若真要为我安一个名号,你便叫我——”
他以五指纤长的大手轻轻贴上女孩头顶鸦黑的细发。
“女权主义者好了。”
“…………诶?”
突然蹦出的陌生词汇令女孩错愕不已,正要追问,却听见寂破话锋一转换了副清寒语调:
“还有,可否请小妹妹你——”
“什、什么?”
“————叫我‘寂破哥哥’啊!!!你说你这孩子,我都叫你妹妹了,你怎么能管我叫叔叔呢?我看上去有这么老吗?!”
…………
“…………”
那一刻,女孩如梦方醒地开悟了。
哦,这人、不对,这妖怪。
——是个变态啊。
就在她恍然大悟的同时,面前那美貌的变态也正如其变态之名一般,十分应景地整个人、不对,整个妖骨碌碌旋转着向路边展臂腾飞出去,看上去颇像是夙沧施展过的超低空阿姆斯特朗回旋炮。
……不对,这不就是普通地被打飞了么?!!
女孩又一次惊慌地瑟缩起身子,但紧接着占据她视线的却并非其他青楼打手,而是另一名衣饰体貌皆与那“寂破”相近的银发青年。
这新现身的妖怪青年比寂破还高出一头开外,红袍银甲,看着便是个武将模样;与之相对,寂破一身玄黑长衫拾掇得庄严周正,腰带上还束了块青碧玉佩并一条手结的赤色流苏,一派衣冠楚楚的斯文气象,倒更像是衙门里见过的官家老爷。
而眼下这官老爷正吃力地从街边水沟里探出头来,冲那武将打扮的青年哑声笑道:
“归邪将军啊……多日不见,你的问候越发热情了……”
“这并非问候,而是警告。”
被唤作“归邪”的青年似乎毫无兴致与他寒暄,生硬的银灰瞳仁里唯有沉冷肃杀之气流转不停。他向一旁畏缩的女孩居高临下投去一瞥,语气更是冷彻得像要窸窸窣窣掉下冰渣子来。
“——寂破,我对你私离幻暝界的缘由没有兴趣。但眼下婵幽大人遣我亲来,幻暝护将六去其二,守备空虚,由不得你在此嬉闹耗时。即刻同我回去!”
“好啦好啦,道理我都懂,你就别同我打这官腔了,听着怪生分的。”
归邪说得紧迫肃重,寂破却只是不以为意地轻轻咋舌,甚至还撩开了披覆在耳际的银发去掏自己尖长的耳朵。
“什么幻暝六将,可不就是个装点门面的唬人架子么?归邪你近日同奚仲走得太近,连脾气都同他一样细碎婆妈起来了。你以为幻暝界都太平多少年啦,自你就任守将以来,可曾有过用武之地?”
“寂破!小心祸从口出。”
归邪厉声喝断他满溢着作死气味的戏谑之言,一面又敛了眼目低低一叹:“……我何尝不希望,自己能一生都无用武之地。”
“‘但只要我一息尚存,便一刻都松懈不得。’是么?我明白,你便是这般一根筋的性子了。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