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必须重申一遍,玄霄的确是个天才。
但天才的事业线未必一帆风顺,正如贝多芬聋过,梵高疯过,叶英心开天籁抱剑观花然后他就瞎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有时就是需要剜自己的血肉剔自己的骨,才能成就之后痛并不朽的辉煌。
简而言之:
学霸也有绞尽脑汁都提高不了考分的时候,我们通常把它叫做瓶颈期。
如今的玄霄,正遇上了自己求仙生涯中的第一个瓶颈。
想当初他与云天青一同拜入琼华门下,掌门太清真人便对这两个末徒青眼有加,更直言自己于两人身上寄予厚望,有意以门派基业相托。但正如权利与义务从不分家、能力与责任形影相随,太清对他们的要求自然也与其期望成正比,头一道吩咐就是“总之先随便把心法练到个三重左右再来找为师吧”。
“是,师父!”
玄霄低眉俯首应得恭顺又铿锵,于是太清没能看见他面上的表情,也忘了要去留意。
因此他也无从知晓——自那时起,对求仙道路的执着虔信,对名校琼华的敬畏尊崇,为师长所器重的骄傲与欣喜,唯恐辜负这份器重的焦虑与紧张,种种思绪错综模糊地交混在一处,深深扎根于年轻道者胸中那一点绝称不上宽敞、但也切实存在的心之罅隙里。
执迷易生魔障,傲骨最是伤身,古来如此。
“……果然是这么回事,小青天说的没错。”
注意到玄霄僵硬的表情与预想中如出一辙,夙沧心里踏实了些,难得紧绷的嘴角也稍稍松弛下来。
“眼看着快两个月过去了,你们都还只修炼到第二重境,也难怪你心里着急。听说小青天也试着开导过你了,不过半点没见效……”
“云天青?开导我?”
玄霄皱眉,凝滞半晌的面容上终于重新浮现出一丝生动,“什么时候的事。”
“他说他同你讲过啊。‘没准儿是师尊他老人家故意刁难咱们呢’,达不到要求也不用太过较真。”
“胡闹!!”
这一句可算是扯着了玄霄逆鳞,他似乎本想拍案大骂,抬起了手才发觉无案可拍,只得气汹汹地一巴掌扣到了自己大腿上。
“说什么开导,分明就是不知自省,故意推卸!修行进境受阻本是我们能力不足、努力不够,怎能归咎于师父头上?简直无理取闹!”
“对对,就猜你会是这种反应,我已经骂过小青天了。”
夙沧漫不经心地腾出一只手向半空中虚画个圆弧,再摊开时已变戏法似的抓了把水灵灵的白花在掌心里。
“——那我们从头再来一遍。师弟,吃花蜜吗?”
“……”
……这话题是怎样跳跃回来的。
玄霄初时只当是夙沧一贯的胡搅蛮缠,但绕过一大圈子多少也对她用意明白了几分,目光落在那捧白花上时便略略流出点无奈而动容的神气来。
“师姐你……这可是在鼓励我?”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懊悔,唯恐又被夙沧抓着把柄胡扯开什么“喔唷师弟你好自恋”来。
“当然了!”
夙沧这回却是坦荡荡地大幅点头,俨然一副不知矜持含蓄为何物的豪迈模样。
“师弟你不开心,我看着你也开心不起来啊。”
“谬论。”
玄霄方才将表情放缓少许,闻言当即又口风一转同她杠上了,“求仙证道,本就应断绝七情六欲,谈何开心。”
“…………啊?是这样吗?为什么??”
“你问为什么……”
“对啊,人做事不都是因为开心才做的吗?如果你修仙却不会觉得开心,那为什么要去修呢?”
少女反问时的神情是如此天真无邪,简直就像口齿不清的幼儿园小孩指着电视机问“叔叔阿姨为什么要在床上搏斗”一样。之所以用幼儿园举例,那是因为当代小学生早就不屑于问这种入门级的蠢问题了。
而玄霄此时的表情,也正与遭逢幼儿追问时尴尬语塞的父母分毫不差。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修仙要忘情?
师父这么说,师父的师父也这么说,师父的师父的师……全都这么说,传承到今天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仙侠剧默认设定了,你现在问我为什么,我他妈又不是创造这个分类标签的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如上,大约就是他心理活动的白话文翻译。
身为始作俑者的夙沧却对他内心的凌乱浑然不觉,随手拈了瓣白花抿在口中有滋有味地吸吮着,边吮边仰起头来含糊低喃道。
“师弟你想想看嘛,如果成仙当真意味着断绝人情,那‘仙’字里为什么又会有个‘人’呢?”
………………给我去问仓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