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已非人间地界,如若轻犯,该当有去无回。
“…………玄鸟,你再说一遍。”
在天顶之下,在那如同天塌一般、不由分说朝他们覆盖下来的沉沉死寂之中。
夙沧扬起了她那副自带三分讥诮的细长眉眼,不避不移,双目灼灼地凝视着玄女,等一个她已模糊猜出——同时,也是她最不愿听见的回答。
“……”
九天玄女也凝视着她,面目仍如以往般木无表情,开口时既冷且快,像是断首的铡刀一般不留余地,又像是怕自己还留有余地:“琼华派多行不义,妄想升仙,天帝命其受天火焚烧,陨落大地。九凤,这次你可听清楚了?”
“清楚——再清楚不过了。谢玄女娘娘提点。这样正气凛然的屁话,我倒也有许久未曾听见。”
最沉重的猜想经这一语落实,夙沧反而出奇地镇静下来,只在唇角淡淡勾了一撇苦笑。
临到头来,她到底还是错算。错在太高看自己,也错在将神界思虑设想得太过单纯。
——他们所忌惮的,哪里就只是玄霄?
说琼华罪孽万般、咎由自取,这不假,但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名目。说白了,神界若真有惩恶扬善的心思,又何必延宕至今?早在当年第一次妖界大战之际,他们就该向琼华派降下天罚,也好免去一番死战,一场她使上了生蛋的劲儿才堪堪挽回的浩劫。
天意不可更改,而天意之所以非要将琼华打落,绝不仅仅是为了还貘妖一个公道。
是为了他们的“规矩”,夙沧想。
神界守护的只是天道,只是规矩,从来就不是天道之下羸弱如同蝼蚁的人命。
这规矩也简单得很:
1、人间事一概不管。琼华要屠戮幻暝掠夺灵力,那便由他们去屠,貘妖灭了门也就是个命该如此,甭指望谁来出头洗冤。因为这是规矩,是公正无为,是天道。
2、搅扰上天门的一定要罚。来者在凡间罪恶滔天也无妨,一旦登门,那便立刻转入秋后清算,该杀杀该判判,哪怕这责罚要伤损千百的无辜,也照办不误。因为这是规矩,是铁面无私,是天道。
——以上仅代表夙沧个人偏见,请勿盲目效仿。
夙沧无法否认,天界所立的“规矩”是正确的。
玄女以及她身后的伏羲,亘古至今,永远都占有道义制高点,永远坚持着他们白璧无瑕的正确,也无愧于替天行道之名。
很正确,很有道理,很大公无私。
但她就是觉得——
“瞎JB扯淡啊你们!!”
“?!”
玄女不料她突然口吐恶言,形状姣好的纤眉一下子斜飞入鬓:“九凤,休得胡言乱语!”
“有何不可?”
玄霄本自出神,经她这一嗓子倒是醒了,上前同她站在一处,抬头时神态张扬,全不见了往昔对仙道的追逐渴慕。
“神界不但要灭琼华一门,还想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不成?此事是我一意孤行,既开罪于天,要杀要剐,也只管冲我动手便是,又何须劳动‘天火’这般阵仗!难道山下绿洲,往来过客,都曾与我同谋?”
见玄女只是寒着脸无动于衷,玄霄心火更盛,又回想起当年天灾下神界同样无所作为,不觉便动了真怒愤然数说:
“什么天命,不过是天地不仁、草菅人命——”
“荒谬!”玄女厉声斥道,“天地视众生为平等,死生祸福,皆有因果注定。神界不过顺应天道而行,岂容你这般侮蔑?”
“慢——慢着,照你们这样辩,到饭点上也得不出个说法,我却没那心思等着。”
夙沧眼瞅着玄霄要同整个仙侠世界的宇宙观怼上,唇边苦笑更深,另一面却也有几分欣赏宽慰。“天地不仁”这话虽被他解得偏了些,可玄霄敢向天上喊出来,便已不是寻常人物能比。
……总之那啥眼里出潘安,她瞧他,再尖锐的棱角都顺心适意,都是好的。
于是这一回,也该轮到她为玄霄说点什么,好教他心里舒畅顺遂,不至于被这一丛愤世嫉俗的毒火烧尽了清明神智。
“玄鸟,不如这样。我也没什么好同你争的,你听我提几个问题,你答了,琼华派俯首认罚,绝无怨言。”
“……你问便是。”
玄女一时摸不清夙沧底细,但她处事素无遮掩,更兼信仰坚定,便也果断地一口应答。
夙沧点了点头,一对井水般黑幽幽的眼里含着点笑,这笑意将她整张面庞都照亮了,像落在井中的月亮。
她道:“这神界入口,可曾挂过‘此处不是你想过,想过就能过’的牌子?”
玄女道:“不曾。”
夙沧道:“数百年来,白日飞升之说在修仙门派中流传甚广,无数人为此穷尽心血,虚掷年华。神界知或不知,可曾想过澄清凡间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