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追在云天青屁股后头替他们收拾烂摊子也好。
曾经与那个恃才傲物的玄霄水火不容,又对他怀抱着一丝隐秘的欣羡也好。
还有玄靖——只要看见他踉跄追在身后的笨拙样子,她即使再不情愿,心中也总会敷上一层平稳柔软的妥帖。
那本就是个落叶般的人,低在尘埃里,匆匆行路时目不能见,及至从高处跌落,惶惶不安却没感到疼,到这时才会惊觉:原来他一直都在那里,磐石般万载不移。
然而……包括这一点仅存的柔软在内,全部全部,都只是属于“夙瑶”而非“琼华掌门”的感情。
如果二者必定择一,那么她将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夙瑶”。
终有一日,她想。
终有一日,当她踏上云端成就仙缘,她将会抛却凡间一切牵绊,也包括玄靖的音容。
玄靖资质微浅,无心也无能得道成仙,这点她从一开始就明白。
从一开始,她就知晓他们的结局会是天涯陌路。
……所以,完全没什么可惋惜的。
那是她自己选择的人生。
选择孤独,选择严谨克己,选择太上忘情。
即使有一天再也记不起玄靖的名字,只要大道得成,以一代“掌门”之名流传青史,那么“夙瑶”的一生便无遗憾。
应该,是全无遗憾才对——
“……夙瑶师妹?你果然还未歇下。”
寂静厅堂中冷不丁地有人声响起,夙瑶陡然一惊,发现来人是玄震之后方才缓缓舒了口气:
“……师兄。我还有些琐事须得绸缪,你身子不爽,怎么不在房中歇息。”
“歇息……?”
玄震垂下眼苦笑,声色与步伐都是藏不住的虚浮:“我虽已是个无用闲人,但眼下正值紧要关头,要我视若无睹、充耳不闻,将万事都推在师妹肩头,却也有些困难。”
夙瑶皱了皱眉:“师兄何必妄自菲薄?你虽伤重,但只要举派飞升得成,自有痊愈之机。”
前情说来也简单:幻暝一役中玄震伤及多处经脉,几至濒死之境。此后虽经将养,筋骨稍有恢复,然而多年积聚的灵力早已毁于一旦,终不能再如往昔。
——原本,他才是最适合掌门一职的弟子。
夙瑶每每想到这点,对他的同情叹惋便不可避免地掺了杂念。但玄震毕竟不比玄霄,夙瑶隐晦权衡之下,仍是同门情谊占据上风,因此待这师兄也向来尊重。
玄震听夙瑶有意宽慰于他,一面颔首领情,一面却也正了颜色道:“多谢师妹挂心。但以我如今修为,飞升之际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能与你们一并通过天光?待剑阵完成之日,我再无牵挂,便该自行下山去了。”
“这是哪里话?”夙瑶越发将眉心绞得紧了,“飞升乃大道所趋,纵然昆仑天光处灵力激荡,那也只是仙人所设难关,断不至于害及性命。师兄有此顾虑,莫非是那妖物又在危言耸听?当真可恶!”
“这倒不假。”玄震仍是苦笑,“近日玄霄与夙玉闭关修炼,妖……夙沧她们便在门中奔走,劝那些修为浅薄的弟子下山保全性命。你不必忧心,我看得出来,她们并无恶意。”
“怎会没有恶意!?”
——她前两天还在我门口放窜天猴!差点把天花板都炸了!!
夙瑶惊怒之下将嗓音都扯高了一个八度,她只道近日弟子离山是胆小畏事,怎么也没想到背后还有夙沧的小动作。
虽然眼下迫于无奈让她们暂居琼华,但她未免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玄震师兄。”夙瑶勉强按捺着心头怒火,但声线仍是如风中细草般不可遏止地震颤,“妖物施恩于琼华,必然别有用心。我们与之协力,是为成大事不拘小节,但妖就是妖,决不可失了提防之念。”
“‘妖就是妖’……吗?”
若是以往的玄震,对这句话定会不假思索地予以赞同。但此刻他却只是放目远眺,视线像是乘了阵风穿透苍茫夜色,一直望向什么夙瑶看不见、也从未想过去看的地方。
“怎么?师父的教诲,难道师兄还有意见不成?”
夙瑶看他如此只觉得烦躁,她始终把这位师兄当做战友,毕竟当年追杀夙沧他也分了一杯羹,妖界大战时更曾并肩御敌,两人在各种意义上都算是休戚与共,从未有过分歧。
可如今就连这个人,都仿佛要否定他们共同的信仰,独自去往什么遥远而不可知的所在。
玄震踌躇的回答更证实了她这一猜想:“也说不上什么意见……只是这一年来,我卧床静养,无事可做,时不时地就会想起来。”
“……想起什么?”
“玄靖师弟重伤时的事。当然,那时你我也都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