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嘴上说得不够亲切,但还是鬼上身似的伸出手来和他握了握。或许是由于他鹿一样澄净的金色眼瞳,我感觉这个素未谋面的年轻人值得信任。
“哦?那你的主人是?”
一直保持缄默的红发男人G忽然开口问道。和Giotto自来熟的态度不同,他细长的眼睛里依然饱含怀疑和警惕。
这才是西西里人一贯的作风,我想。
名叫Giotto的金发青年看上去更像来自于意大利北部,譬如罗马或者其他什么文化底蕴深厚的大城市,他的发色肤色以及良好的谈吐修养都显示了这一点。西西里人大多有深色的头发和皮肤,他们更粗野、更狡黠,更不容易对他人敞开心扉,就像Giotto身边的G先生一样。
我当然不可能老老实实招供出公爵小姐的名字。我跟他们耍了个小花招,随口报出了我见过的最后一位贵族的名号:
“威尔逊男爵。”
两个青年面面相觑,然后同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这个谎撒得可不太高明,小丫头。”
G好像拆穿小孩子把戏的老大哥一样笑得前仰后合,由于我这个拙劣的玩笑,他眼里的戒备一瞬间消失了。
“你不知道威尔逊男爵是出了名的吝啬鬼么?我这位朋友好声好气地上门请他资助穷人,险些被他家的狼狗咬断一条腿。指望他出钱资助穷人,还不如指望老葛朗台资助一下他那可怜的侄儿。”
“你说得太夸张啦,G。我的腿还好好的呢。”
“至少裤管被撕了一道口子吧?那次可真是惊险啊,因为你的不死心,差点把我也卷进去了。”
我以狐疑的眼神在G和Giotto之间来回扫视,猜测着这两人的关系。起初看G过分关心的神态,我以为他俩的关系与我和公爵小姐差不多,但从他们互相打趣的自然模样来看,又分明是对情同手足的好哥俩。
他们被狼狗追咬的轶闻告一段落后,两人又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到了我身上。我心知再掩饰也只是徒增嫌隙,便坦率地抬手指向公爵庄园的方向:
“我从萨德里克公爵那里过来。威尔逊先生最近时常来这里造访,所以顺手拿他当了挡箭牌。我撒谎的理由,你们多少也能猜到咯?救济穷人在上流社会里不是什么入流的举动,很容易影响我主人的声誉。”
“我们可是离那个圈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连我们也要提防吗?”
G轻蔑地耸了耸肩,显然对所谓的上流社会不屑一顾。Giotto用胳膊肘轻轻推了他一下,转过头以充满劝诱和鼓励的眼神望向我。
“既然同样是关心底层世界的人,我希望我们能够成为朋友。当然,也包括你的主人。”
——我那时太年轻、太缺乏经验,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轻率决定可能导致的后果。
我只是单纯被他温柔的眼神所鼓动,再加上长久处于贵族阶层夹缝中积累的压抑感,不觉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年轻男人松了口:
“我侍奉的主君是萨德里克公爵的小女儿,艾琳娜·萨德里克小姐。她还不满二十岁,很少在社交场合出面,我想你们大概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不过我能担保,她和庄园里那些腐朽的铁公鸡一点儿都不像。”
艾琳娜的父亲萨德里克公爵和威尔逊一样,是个热衷于积敛财富、把穷人当做橄榄倒进榨油机里肆意碾压的贪婪贵族,一向饱受当地居民的敌视与诟病。我生怕艾琳娜的出身给两个青年留下不好的印象,有些急切地说明道。
“别着急,小姐,我相信你。按出身把人分作三六九等这种事,贵族们做得够多了。对了,倘若你不介意,是不是可以回答一下我的第一个问题,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都说过了,我只是个普通的侍从,除了执行艾琳娜小姐的指示外别无它用。Giotto先生,你会对房间里的家具感兴趣吗?”
我疑惑地盯着金发青年的眼睛,试图从他面上找出一丝阴谋或玩笑的痕迹。我一直接受看轻自己、视主人高于一切的洗脑式教育,一时很难培养出明确的自我意识。对我来说,我的意志与艾琳娜小姐是浑然一体的,“我侍奉谁”远比“我是谁”重要得多。
“你可不是什么家具。请别这么轻视自己,小姐。”
Giotto固执地回瞪着我,一旁的G有些无趣地打了个呵欠。看来他这位朋友不仅不喜欢死心,还经常发表类似的奇谈怪论,以至于他都不以为怪了。
不过,我并不讨厌他这种与“上流社会”格格不入的言论。
最终,我还是屈服于他毫不动摇的坚定眼神,吞吞吐吐、极不情愿地回答道:
“克丽斯。——我叫克丽斯·埃罗,是个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