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们看来,施舍给狗一块骨头叫做善心;但对于我们而言,在自己和狗一样饿的时候还愿意与狗分享骨头,这才叫做善心呢。这一点,你们受着好教育、过着舒坦日子的少爷大概是不会明白的——谁都知道,咱们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
阿诺德被她义正辞严的态度噎了一下,别过脸去切了一声也就不再接话。Giotto却带着几分赞赏的神色朝女孩俯下身去:
“年纪这么小,心性倒是很高呢。介意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玛莉娅,先生。玛莉娅·塞克利菲斯。这是我妹妹杰西卡。”
女孩极有礼貌地一一应着,见Giotto兀自思索着什么不再追问,便再次朝他深深鞠了一躬,牵起妹妹转身离开。那小家伙仍然锲而不舍地捶打着她的姐姐,企图从Giotto兜里挖出全家下一日的口粮。
“等一等。”
——突兀地划破了双方之间缓和空气的,是阿诺德铁石一样冰冷强硬的声音。
“那是什么?”
他远胜于刀刃的锐利目光,此刻死死粘着在女孩腰间一柄精致的短刀上。
刀身的纹饰相当华丽,显然不是一个贫苦女孩应有的东西。
“……呵,‘不白拿别人东西’只是嘴上说的么?”
“……”
玛莉娅一时哑然,猛地捏紧了妹妹的手低下脑袋,隐约可以看见她干裂的嘴唇被咬得发白。阿诺德看见少女的窘相,越发坚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他一心要压下女孩的锋芒,便不顾Giotto几度从旁劝阻,语声严厉地说下去:
“呼……如果想教育弟妹,至少要学会以身作则吧。人前说得再好听,背后还不是一样偷——”
“请你住口,先生!!”
阿诺德吐出那个词的瞬间,女孩如同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嗖地跳将起来大声喊道。
“先生,我知道我们在你们眼里是下等人——出身不好,品性自然也不好——你们要怎么想、怎么笑,我都认了;但你也不能随便冤枉人!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说话要讲点良心,先生!”
她握紧了没有多少斤两的拳头,小身板抖得跟筛糠似的,那模样活像只炸了毛准备咬人的小动物。
“……你倒是说说看。”
阿诺德本只想让她面红耳赤知难而退,此刻惊诧于她激烈的反应,便冷冷地斜睨着她等待下文。
“这……”
玛莉娅涨红着脸支吾了片刻,最终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极为严肃庄重地昂起头来,朗声答道:
“这是我从一位死去的绅士身上摘下的遗物。我和妈妈一起埋葬了他的遗体,所以这不是白拿。妈妈说,他的灵魂已经去上帝身边了,留下的东西如果能对生者有益,也不是坏事。”
“可是,你要刀子做什么……?”
Giotto听着不由面露忧色,迫不及待地皱起眉打断了她。
“当然是防身!”
杰西卡急吼吼地抢上前回答道:
“大哥哥,你们日子过得好,哪里知道我们这儿多乱?人抢人、人打人,就差人吃人了!姐姐都遇见好几回那个……那个什么了?”
“通称……流氓。”
玛莉娅有点不好意思地压低了声音解释道:“我们这里……比较乱,那个,妈妈说,有些男人专喜欢欺负小姑娘找乐子……”
“姐姐可厉害了!上次有个喝醉酒的混蛋对我动手动脚的,姐姐拿刀子对着他裤裆一比划,他立马就老实了!”
“别逞能了,你才多大?从尸体身上拿东西这种事……”
阿诺德有些听不下去,维持着冷漠的口吻转向玛莉娅追问道。
“先生,我早就说过了,我们是活在两个世界里的。”
玛莉娅很快调匀呼吸恢复了平静,但她瘦小的胸膛仍在愤怒地剧烈起伏着。
“在我们这儿,差不多每天都有人在死去,我从小见过的尸体比吃过的肉还多呢。我们都是踩着十字架过日子。死真没什么好怕的,反正我们活着也没好事发生。但我们还活着。我们得活下去,先生,而且我们非得活出个人样子不可。我们也不能老叫你们看不起,是不是?”
Giotto和阿诺德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他们并不是温室大棚里养育的嫩芽,也都直面过建立在不平等之上的世界的丑恶与黑暗。但当时的他们,实在过于年轻。
呈现在不过十四岁的他们眼前的,却是由最纯真的生命毫无保留地揭示出的——上流社会华丽外壳下流淌着的、腐烂发臭的黑色毒液。
而在现实肮脏腥臭的淤泥中,却又分明绽放出了倔强地昂首向阳的花朵。
两个女孩相似的稚嫩面容上,都流露出一种纯洁的、不加矫饰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