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迟疑了一下才说，“这确实是一件善举。平安京那么多贵族，可是肯给这些平民施粥的只有你，肯给他们屋子避寒的，也只有你。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这件事的结果都是好的。源赖光大人你......果然不是凡人，我是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你了。就好像，我从来都没认识过真正的你一样。”

“阿离，其实你也想做这样的事吧？你的心柔软善良，看到路边冻饿而死的人，会本能的想要帮助他们，解救他们，对不对？”源赖光一边说，一边带我走进了主殿，这里面供奉着几百个牌位，都是源氏的祖先，有僧人们跪在主殿内的两侧，日夜诵经不止。

源赖光挥了挥手，僧人们依次退下。

空旷庄严的主殿内，只剩我和他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还有回音来回震荡。

我说，“我是很想救他们，可是我做不到，所以只能当作自己没看到。”想要救助他们，需要有钱，有粮，有权，有势......

而我，除了有一身还不能完全掌控的火的力量，什么都没有。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今天带你来看的这些，是故意做给你看的，为的就是博取你的好感呢？”他又摆出那副坏坏的故意逗我的表情，搞得我忽然从低落的情绪里解脱出来，很想锤他一拳怎么办？

不过不能让他得逞，我不理他的逗弄，故意摆出一副很‘淡定成熟’的表情，“就算是也没关系。反正你这么坏，做什么坏事我都不会意外。只要结果是真的帮到了那些平民就好。”

“那如果我真的是为了骗你而做善事，那么在你的眼里，我到底是在行善呢，还是在作恶呢？”

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主殿内回荡，那声声余音仿佛在叩问我的心灵，到底是行善，还是作恶？是看初心，还是看结果？

我一时答不出来，他便继续提问。

“假如有一个人，他初心是想害人，结果却弄巧成拙，反而救了对方，这人死后到底是该下地狱，还是往生极乐？”

我：“......”

“假如有一个人，他的初心是想救人，可是却因无心之失，致使千百人丧命，这人死后是该下地狱，还是往生极乐？”

我：“......”

他看着我迷惘的神情，轻笑了一声，一边说，一边拿起了三炷香，点燃，而后交到我的手中。

他对我说，“阿离，去给源氏的先祖们行礼上香，一会儿我告诉你答案。”

我还沉浸在他关于因果善恶的提问中，一时间连他为什么要我去给源氏的祖先上香都没搞清楚，就已经把香给插/上，把礼给行完了......

他一直默默的站在我身后，直到我重新站起身，他才开口说，“你无法分辨因果善恶，是因为‘因果善恶’这四个字，本身就是错的！”

“错的？”我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向他。

他勾起唇角轻笑，抬头仰视那些高高在上的，列祖列宗的牌位，掷地有声的对我说，“当然是错的！这个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因果善恶，更没有什么是非对错！黑与白，光与暗，善与恶，其实它们本来就是一体的，是别有用心的人强行把它们分开，用来蒙蔽世人，混淆视听的！善恶是非的道德观，不过是统/治/者用来约束世人的枷锁，可怜那些愚蠢的人，还把枷锁封为圭臬，简直是愚不可及，不可救药！”

我被他这番话震荡的沉默了很久。我的脑子很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其实，我很小就被人卖到离人阁，在觉醒妖力之前，我真的以为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歌舞伎，没有人教过我读书识理，也没有人教过我是非善恶。

他们唯一教过我的道理是听话，听话才会有饭吃。

他们唯一教过我的技能是歌舞，唱的好，跳的好，贵族大人们才会喜欢......

我的所知道的那些道理，其实都是我自己道听途说来的。现在仔细想想，其实那些道听途说来的道理未必就是对的，就像源赖光此刻说的，也未必是对的。

我想了想，试探着问他，“如果因果善恶是错的，那么回到你刚才的问题，无论是善念恶果，还是恶念善果，是不是也不必在意？”

“是！阿离果然很聪明！”他大笑着，用一副看知己的眼神看着我，这感觉很陌生，但是我觉得，至少这一刻，他没有再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看待。

他说，“我行事向来不问善恶，也不论因果，我想做什么，我就去做！为什么要管原因和结果？有多少人因此得利，有多少人因此受害......我为什么要在意？我不喜欢这个世界，那我就要去改变，我不喜欢某些人，我就要去铲除，我不喜欢某些规则，我就要去打破！至于过程如何，结果如何，总要做了才知道。若因俗世的善恶是非而束手束脚，那岂不是什么都做不成？生命是长是短还有什么意义？活着和死了还有什么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