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呀,衣食无忧,也算事业有成,还有自己奋斗的目标。”我对他笑,“还能喂喂路过的乌鸦。”
他的神情纹丝不动。灯光汇聚在那双漆黑的眼里,却像贴上去似的,没能照出任何真实的情绪。我早就看不大不出来他的真实想法啦,并且,我也接受这个现实了。
只是那属于“晓”的外袍还是很刺眼;漆黑的衣物衬出血红的云朵,还悄无声息遮蔽他的脸庞。本来已经很看不透了,还挡一大半是什么意思,增加难度吗?
我凑过去,想把他的衣领扯开,但接着我就发现这件毫无设计品味的外套居然没有拉链,材质还非常倔强,一松手就弹回去,根本摁不住。连个衣领都跟我过不去,真是岂有此理。我怒从心头起,干脆摁住他的衣领不放,就这么平视他。
这下子总算能看清他的整张脸了。是真的长大了,孩童的稚嫩彻底化为少年的清俊,五官多了几分锐意,睫毛还是很长很浓,头发柔顺地束在脑后,像个女孩子。
我摸了摸他的眼睛。他没有动,只轻轻闭了闭眼。
“夏月,”他轻声说,“当年我是真的想杀了你的。”
“我知道。”我有些奇怪,“难道我还要说一声‘谢谢’吗?”
“……”
“道歉啦原谅啦,又或者是硬邦邦的‘虽然对不起但我不后悔’啦,都没有意义,所以算了吧。”我专注地感受着他皮肤的温度。灯光是暖色的,他脸上却带着苍白之色,呼吸安静而规律,宛如沉睡。我曾经觉得他像个病人,现在无端又有了这个联想。但忍者其实都这么隐忍而克制,难道不是吗?
“等到事情都结束,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要告诉我,我会很乐意倾听的。有什么话,都留到那个时候再说吧。至于现在……”
我轻轻吻上他的嘴唇。温凉的触感,令人不禁怀疑他是否连血液的温度也比常人更低。
“夏月……”
“你应该知道有些现场伪装不出来吧?”明知道没有外人听得见,我却还是想压低声音,只因为这间浮光暧昧、寂静无声的房屋里好像生出了某种奇异的东西,让人不忍惊动。
“你今晚带了一个女孩子回房,鼬。你那么确定你的那些‘同伴’不会在事后进行确认吗?有多少暗中的交流是假借情爱进行的,我们都有所了解,是不是?他们一定会来检查的。所以,不要暴露自己。”
我听见他的心跳了,就像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样。血液奔流的声音像湍急的河水,冲过了虚幻和现实的交界。光与影、冷和热,我都再也分不清。
那个人终于对我张开怀抱。
喘息的间隙里,有一声微弱的铃响。他睁眼看我,带着一丝疑惑和探究。
我亲上他的眼睛。
“是雪椿的装饰品。”我轻描淡写,又忍不住想笑,“从现在开始,鼬……我们是共犯了。”
真是值得高兴的事。我拼好了前因,也看清了你的目标,更明确了我的前路。我会沉默前行,一如你所选择的那样。
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共犯——直到你的心愿达成之时。
他们离开得很早,很有忍者的风范。可怜我不得不起得更早,一层层重新化好妆,打扮成雪椿的模样,目光幽幽地为他送行。出房门前,他迟疑了一下,主动低头亲了我。从前我们一般高,现在他已经比我高一些了。
我觉得这表现不错,于是摸头以示奖励。他露出了一个多年不见的微笑,还是淡到不能更淡,却足够为那双清冷的黑眼睛染上一层暖意。我忽而意识到,无论他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无论他下定决心要独自走到多远,只凭这一个笑容,也许最终我就一定会原谅他。
真讨厌,真让人气馁,一点都不想告诉他这件事。
“夏月。”
他低低地叫我。我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
“一个人在外面,记得照顾好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我回想起了信的遭遇。当我终于打听清楚他是因为身患绝症而故意在决斗中被弟弟杀死的时候,我就想,要是以后鼬敢这么做,我一定打死他。
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他只是反过来摸了摸我的头,“不必担心我,夏月照顾好自己就可以了。”
“我也会照顾好佐助的。”我说,“后会有期,鼬。”
我确信,我曾在那一夜里短暂地找回了自己的恋人。他一如既往地沉默而温柔,也一如既往地孤独而果决。从打开房门的那一刹那起,他又重新变回“晓”组织的一员,身披不详的黑色长袍,面无表情地离开吉原这片温柔乡。他的同伴得意地说着下流的玩笑,把那当成男人之间真性情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