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连默念“巽风”这几个音节时,唇齿间都像含了桂花的冷香。
他一度怀疑过巽风的性别。她的易容技术过于高超,扮演什么角色都惟妙惟肖,谁知道真实的巽风是什么样子?鼬连“同龄人”这个猜测都保留了。
直到那一次。铁之国的吉原被金钱和欲/望浸染,到处是迷离的暗香;丝竹弦乐声声里,名为“江婵”的花魁太夫手握折扇,在和室里翩然起舞,如云秀发上堆着金色的银杏叶发饰,华丽的深蓝色裙摆上开满鲜花;她回眸时目光如水,笑意如月光盈盈而落。
鬼鲛都看呆了,赞叹说真是名不虚传的美人,如果鼬先生不介意的话,他就……
他用一个漠然的眼神换来了鬼鲛的讪讪而退。对方痛饮了一杯酒,说既然难得鼬先生有兴致,自然美人是归他了。
到了独处的时候,化名“江婵”的人很端庄地坐在室内,轻言细语地和他交谈,最后在他的沉默中自己悻悻住嘴,苦笑着问:“乌鸦,你干嘛生气?”
他拒绝承认自己在生气。忍者无论身处何地都要保持冷静,才能作出最正确的判断。巽风的工作做得很好,易容也一如既往地完美,情报也顺利地交了出去,无论怎么看,他都没有动怒的理由。
“你不知道吗?每次你不高兴的时候,就会变得更加沉默。”她托腮看他,肌肤被灯光映出如玉的光泽,眼睛澄澈得像能看到人的心底,于是那笑意也像能流进人的心底。
“别生气了好不好?是不是最近不大顺利?别太有压力,乌鸦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个任务一定可以顺利结束。”她安慰他,“吃糖吗?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
他盯着那几粒金色糖果,心里更不舒服。
“为什么要扮演花魁太夫?”他自认冷静地指出她的问题,“这个身份太显眼了。”
“作为情报工作者,这是最容易获得机密的身份。”她不以为然。
“作为联络人,巽风最重要的任务是保证自己的身份不被发现。”
他的语气也许太冷肃严厉了些,才让她瞪大眼睛盯着他瞧。花魁太夫的妆容浓郁而精致,睫毛好像两柄小扇子,眨动时更衬得目光水色盈盈。他毫不动摇地回视她,隐藏在衣袖中的手却紧握成拳。
“说得也是。”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开口。他眼睁睁看红唇边一点笑意如涟漪扩大,最后呈现的就是一张春风般的明丽笑面。
她含笑看他,说:“原来是在担心我啊。谢谢,乌鸦君。”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落雷坠下,惊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些自己都不曾清楚的隐秘心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僵硬,但分不清背后的原因;有些像悚然,是不是直觉预感到了某种危险?但他就坐在这里,巽风在他对面,周围清清静静,能有什么危险值得他如临大敌?
他想说什么,却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声响,像是水流。那毫无疑问是水遁忍术;柔软无形的水流最适合充任暗杀、窃听一类职务,也很方便他的搭档监视他。
巽风的眼神表明她也了解到当前的情形。只见她目光流转,唇边笑意不改,竟然还又加深了。
她抬手拔下发髻上的簪饰,又不紧不慢地脱去华丽却沉重的打褂,再熄灭室内灯火,于一片漆黑中靠在他怀里,气息温润地吐在他唇边。
他变得更加僵硬——还是只是想象中的僵硬?他分明懂得了她的意图,也十分配合地揽住她,低头在她颈边落下一个吻。温软的肌肤,好似有桂花的香气,果然是令人着迷的。
“鼬先生,我有些疼。”她声音温柔似水,还带了种柔媚的沙哑,“夜深时长,还请对我温柔一些。”
忍者是背负黑暗的人。“黑暗”是一个抽象的词汇,含义包括了明争暗斗、无耻阴谋、心狠手辣、伤害无辜,这些都是鼬早已了解并亲身实践过的;还有一些含义,比如声色犬马、酒池肉林,是鼬虽然知晓却不曾感受过的。他生性较常人冷淡,也并不在乎某些欲/望和追求,加上拥有强大的自制力,他就更忽略了那些含混的诉求。
那个陌生的领域,被她所带来的绮丽夜晚终结。他的理智告诉他,其实他们不必非要如此,但在点滴的沉默中,他们谁都没有出声制止,而任由拥抱和纠缠带来彻底的慰藉。
晨光熹微时,他默默许下一个心愿:如果他能活着回到故乡,一定要找到巽风,问问看……
问问看……什么呢?
木叶的夕霞烧了半边天空,暮星闪烁在天边,山顶的森林留存了最后一缕辉光。鼬尚未来得及转身,就被飞来的风魔手里剑击中;在弟弟胜利的微笑中,他的身影化为乌鸦散去,而本体陡然现身于弟弟身后,轻轻松松拿苦无抵住了弟弟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