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再遭受艰苦磨难,也始终不曾动摇过的忠君报国的理想,在精疲力竭地回城,却被张牙舞爪的同僚逼迫的那一刻起,不说土崩瓦解,也蒙上了厚重的尘埃。
最可笑的是这些卑鄙小人,各个欺软怕硬,一旦对上的是兵强马壮、悍将如云的军阀燕清,就马上换了一副嘴脸。
燕清打量这一向精神奕奕、现却颓然万分的大名士几眼,微动了恻隐之心,淡淡道:“君上现正受苦,岂是自恋自哀的时刻?然而京中事务,我不便沾手过目,便劳烦太傅再辛苦一些了。”
卢植神色恍魄,魂不守舍地应下,末了忍不住问:“司空是真持有陛下密诏?”
他这问得唐突,燕清便回得冷淡。
他微眯了眼,移开了落在卢植面上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将手探入战袍前襟,将一绢诏取出,坦然抖开,随四周人看:“我燕某人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无可能伪造陛下诏书的,卢太傅这一问,未免太高估了在下能耐,又太低估在下品行了。”
在众将士充满敌意的目光中,卢植面色不由倏然涨红——他正处于情绪激荡的难熬关头,方才问的方式,的确太欠考虑,有失妥当了。
可他自己清楚,方才那话的本意,却压根不是真质疑燕清的品行,而是直觉以刘康的平庸资质,不太可能未雨绸缪到那个地步。
然而虽是匆匆一瞥,卢植也能确定那是刘康字迹和印戳无误,当下讪讪,别开头去,也不方便做什么解释,彻底无言了。
吕布不屑地冷哼一声,怒瞪卢植一眼,嘴里嘟囔了什么,被燕清一下拍在背上,才不好发作,只有转头大吼,点了几个部将出列。
卢植也正后悔着。
燕清不辞辛劳,千里救驾来费心费力,还给了四面环绕的诸侯可趁之机,一颗赤诚丹心,可谓天地可鉴。
要是燕清真有异心的话,只怕一开始就连躲都唯恐躲不及,又哪儿会在得到命令之前,冒着伪造诏书的杀头大罪,辛辛苦苦跑这么吃力不讨好、容易损兵又折将一趟?
卢植清醒过来后,面色越涨越红,也越感羞愧难耐。
他是太糊涂了,将奸臣误作后盾,却将忠骨视为奸佞……
实在对不住陛下,也对不住燕司空啊!
——自省得几乎要老泪纵横的卢植,做梦都不可能想到的是,他之前针对刘康的怀疑非但一点没错,对眼前这正气凛然的堂堂燕仙君的胆子,他也低估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可是昔日单枪匹马,就敢变成吕布模样,出入何大将军府,愣是驴走了张辽和一千新兵,又是靠这一千新兵蛋子,就能毫不犹豫地对上数倍于他们的西凉精锐的狠角色。
不提将皇帝踩在脚底下暴打一顿的恐怖,单凭这几桩事里凸显出的胆色,要伪造一道小小诏书,就已绰绰有余了。
只是世人多被燕清漂亮无害的外貌,温文尔雅的谈吐气质所麻痹,在最初的惊叹过后,就将这归为市井流言的夸张不实了。
甚至还有人以为,真正出力的其实是身边那头猛虎吕布,顶多是把功劳算到燕清这主公头上了。
燕清不知卢植的默默垂泪,也未将方才的小小冲突放在心上,只专注于眼前之事。
这次进京,对他们而言只是短暂修整,顺便恫吓一下蠢蠢欲动的牛鬼蛇神。
现示威的效果达到,也就够了,不必惹上多余的仇恨,于是只带上象征性的五千兵马,就由吕布贴身保护着,骑马进了城。
百姓却不似满朝文武事迹败露后满是惊慌失措,他们尚记得燕仙君的好,听人忽然到了,不问缘由,只感欢喜。
特别近来城中隐有动乱之势,官军行色匆匆,大官小官都心事重重的模样,早惹得民心惶惶。
这下燕仙君翩然而至,哪怕什么都没做,也把他们的心给无形中宽了一遍。
而根深蒂固的信念,也渐有了被潜移默化的苗头——比起毛都没长齐整的小皇帝,还是战功赫赫的燕仙君要叫人安心啊。
看到热情的百姓捧着家里最好的鲜花瓜果,自发夹道相迎,很快就从远至近,汇聚成了一大片人山人海,见过无数大阵仗的吕布都不由咋舌:“主公,这……”
燕清睨他一眼:“这还用说?”
当然是快马加鞭,趁道路没被完全赌上,赶紧跑啊!
五千亲兵也当机立断地催马撒开四蹄,紧紧缀在二马当先的两位主帅后头,扬起了小股尘土,就叫满腹忧愁,随他们进京,却倍受民众冷落的卢植,不慎迎面吃了满肚子灰土。
燕清直奔软禁了皇甫嵩的前将军府。
连他本人都觉得神奇的是——大概是受封公爵的不同之处——再入久违的洛阳城,他身上居然像多了个带有魔力的神奇光环加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