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清凝神细忖片刻,习惯性地侧过头来,想与郭嘉商量几句,就望了个空。
他不由一怔,问吕布道:“奉孝又回马车去了?”
吕布嗯了一声,并未像以前那般见缝插针,随时要对郭嘉的娇贵多事进行埋汰,只语气稀松平常地陈述道:“刚将用的早膳全吐了,正躺着呢吧。主公若要寻他问策,布这便去将他背到这来。”
燕清无奈:“他这毛病也是顽固。罢了,不必扰他,让他再躺着歇会罢。”
吕布宛若平静道:“噢。”
燕清叹气,惋惜道:“可惜华大夫执意远行去了,只留下两名亲传弟子。”
他不是不想留下华佗,可在给郭嘉调养好了体质后,哪怕开出再优渥的条件,或是他再舌灿金莲,也留不住一心要去五湖四海,一边学习,一边医治各地百姓,完全淡泊名利的这位神医。
吕布低了低头,将眼中的不以为然藏得很好。
不就是个被主公惯坏了,年纪轻轻就这般金贵,适应不得垫了厚布褥的马车那点小颠簸的文士么?
要换作是他底下的兵士,吐多了自然就被迫习惯了,就得多操练才能练就一身铜皮铁骨,哪儿需要这般娇养。
不过那厮脑袋瓜子聪明得紧……
吕布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转着念头,就有一容貌短小,浑身气势却很是精悍的小将有力地往地上一拜,大声道:“报告主公、吕将军!那边有一人呈上一物,要给主公过目!”
燕清往他掌心所托之物淡淡一扫,就从那熟悉的样式,一下分辨出是甚么,即刻向吕布投去一瞥。
吕布立马会意,忙遣人去车厢里,取了燕清事先叮嘱过的厚毯子,暖手炉和糕点出来:“主公是要亲手拿着,还是先放在布这?”
燕清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道:“给我罢。”
吕布“哎”地应了一声,如恐自己手劲太大、一不留神就会将这些多是御赐的精细物件给弄坏了似的,神色如临大敌,一件一件地缓慢放到燕清手里。
每放一件,粗粝的指腹,就会不小心碰到那柔嫩手心一下。
燕清不疑有他,见他这般小心翼翼,不由失笑道:“殿下还那头等着,奉先可不宜这般慢慢吞吞了。都塞给我就是,不会那么容易坏的。”
“噢。”
吕布瘫着脸应了,动作果然快上几分,力度也无形中大了不少——
就是情绪有些恹恹,以至于在不经意间,就将一只壁薄的倒霉金盏,给不慎捏成了怪异的形状。
燕清看得头皮微微发麻,不由自主地错开了视线,轻道:“走罢!”
吕布颔首:“喏。”
他昂然骑着赤兔,在最前开路,与此同时,还回头瞪了还在发愣的亲兵一眼,不快地低喝道:“还不跟上!”
众兵齐齐回道:“喏!”
燕清瞧随着吕布一声令下,一大帮杀气腾腾的军汉一并跟上,忍俊不禁:“人别带太多,免得保驾护驾不成,反成惊驾了。”
吕布在燕清低眉敛目,老实乖巧一低头,回头就换了张凶神恶煞的脸:“听到了?”
他在军中积威甚重,听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比什么都好使。
而在林子深处,则是另一番光景。
尽管听从了荀攸的劝诫,按捺着性子,端好架子在原处静待佳音,刘协还是忍不住在马背上扭来扭去的,将‘翘首以盼’这一词演绎得淋漓尽致。
也彻底破了这些天来勉力作出的深沉和稳重,表现得十足像这年龄的小孩了。
而被他所背对的荀攸,则颇感头痛,一手紧抓着缰绳,另一手则揉了揉微胀的眉心。
这可真是……
要不是清楚燕清行事光明磊落,几不藏私心,瞧刘协这般殷殷期盼的情态,他都快要疑心燕清是不是给小王爷灌过什么迷药汤,才以至于这般神魂颠倒、盲目信重。
就在荀攸难得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原轻不可闻的窸窸窣窣的响动越来越近,一直高度关注周围的刘协,自然没错过这动静。
他倏然坐起,急不可耐地扬声道:“来者可是燕卿?燕司空?燕重光?”
燕清离得还挺远,就清晰地听到一道虽强作镇定、却难掩奶声奶气的小孩儿声音,还是唤的自己的名字。
他意外一挑眉,扬鞭一驱,就一下越过了前头的吕布,超了带路的马探,循着声音的来源过去。
边行边朗声回道:“殿下勿忧!正是微臣!”
听到那道清亮悦耳的声线,刘协是彻底激动起来了,一下将两位臣子不久前苦口婆心的劝告丢在脑后,大力扯住荀攸的袍袖,急声催促道:“荀卿还愣着作甚!快些!快些过去!”
荀攸已放弃了劝说这位小殿下的念头,泰然应喏后,便不急不慢地催动马身,往越发接近的燕清的方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