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老师，更适合先生这个称呼，正所谓“达者为先，师者之意”，先生这个词不仅仅是指老师，还有着其他的含义，对于男人来说，确实是再适合不过了。

浮梦先生坐在椅子上，朝替他带路的谷崎润一郎点了点头，“谢谢。”对方有点害羞，摆着手离开了屋内，门关上的瞬间，一切都安静了。

男人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茶杯，他把茶杯放到一边，拿出了陪伴自己许久的钢笔，低下了头。

先是把手账的文字修改抄写到了白纸上，随后又开始往后写了起来。

【......

感情一道，我实在是不熟悉，我能谈论的只有自己，那么我便再用自己当作谈资吧。

......】

写到这里，男人停滞了下来，拿过一旁的茶水，徐徐地喝了一口，周身的气质也好像是被氤氲的茶水所浸染，柔和温暖了下来。

浮梦先生摸着手腕上的手串，这是他十二岁那年，作为礼物，被父母送给他的，如今已经陪他度过了十几载。一颗颗的珠子上已经满是包浆，在灯光下散发着油亮的光泽。

当人在写些东西时，偶尔会触及到自己的内心，自己的曾经，他也不例外。但是很快男人又把思绪抽了出来，再次拿起笔。

【......

说来惭愧，在下的生活比一般人要枯燥，又比一般人丰富。虽然听上去充满了矛盾，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我仍然记得，大概是在国中的时候，家里的亲人便相继去世，但由于各种原因，我并未出席葬礼，而是留在学校继续学习。当时我对泪流满面的母亲并没有任何想法，只是自那之后，母亲便千叮咛万嘱咐，若她离开，不必悲伤，不必痛苦，最重要的是，不必给她准备墓地，墓碑。只要将她的尸骨烧成灰，然后撒到大海里便可。而我，自然也是那么做的。

高中的时候，我旁无兄弟，孑然一身，哪怕父母那边的亲戚愿意照顾我，而我却是不愿意的。我的印象在这个时候格外深刻，我也对世间的生死和善恶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我曾数次煤气中毒，也出过车祸，索性并无大碍，遇到过性格恶劣之人，抢劫偷窃，或是其他足够被人唾骂的事情，我也遇到过。

再往后，便是大学，我遇到了一位法师。

自幼我便对书籍，文学有着深厚的兴趣，对于佛学我自然也有所了解，在和那位法师谈论的过程中，他忽然询问我，是否愿意成为他的弟子。他自言师傅和他说在这里能够找到他的弟子，而我可能就是。

但我考虑再三，还是拒绝了他。为什么，我也不清楚，只是当初觉得若自己写的东西没有人看，那岂不是白活一场。我还记得他当时的样子，他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么说道：“天下名利，终归虚无。”

现在想来，我大概是不适合的。我有着七情六欲，和常人并无不同，只是或许略有些淡薄，但若是让我四大皆空，六根清净，我却也是办不到的。既然做不到，那就拒绝，我是个庸人，又何必庸人自扰。

......】

笔尖与纸张的摩擦声忽然停止，男人放下笔，发起了呆。

他总是这样，从前好友戏谑的称其为‘通话五分钟，充电两小时’，但事实就是，如果没有灵感，没有任何想法，那手中的这支笔，无论如何都写不出，即使写出了，也让人不甚满意。

好在对于这种状态，男人已经颇为习惯了。他握住茶杯，杯中的茶水已经凉了，但是男人并不怎么在意。他一向如此，这样也能过，那样也能过，这随便的态度还真的有点配不上他那风雅的外表和气质。

随心，这个男人一向如此。

在上学时期，他还在意过自己的文字被他人阅读，自己的名字被他人知晓，但是到了现在，他已经不太在意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浮梦先生垂眸看着纸上的文字，陷入了回忆。

大概是从，第一次发现自己是个幽灵开始吧。

男人低声笑了起来，眼角却有着淡淡的哀伤，是的，就是那天，他甚至仍然记得那天的景象。

赤红色的，火红色的云海，仿佛燃烧一切一般，那种奋力挣扎，生机勃勃，也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的高涨起来。金色的日轮带着刺眼的光芒，只要看上一眼，便会觉得头晕目眩，这是人类的技术永远无法达到的，属于自然的美丽。

然后，便是另一番景象，黑色的光点在日轮的中间猛然爆开，天穹像是被人撕碎的纸屑，露出了几千米高空外的宇宙星光，世界在那一刻忽然扭曲，有什么东西在歌唱着。

有时是神圣的吟咏，有时是可怖的嘶吼，就在那一瞬间，天空崩裂，星辰陨落，脚下的大地崩落，露出下方的深海，又在深海中看到满是繁星的天空。如同幽灵般的鲸鱼在头上游动着，发出一声声肉身能够捕捉或捕捉不到的鲸鸣，白色的鸟儿带着鳞片从脚下飞过，流动的星云聚合又散开，无数的人类能够说出名字或者不能说出名字的宝石如雨般落下，一切都变成了宝石，然后又在烈火，洪水中消失，这是人类穷极一生都不能听到的声音，见到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