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崖子道:“那一年你的身体已经不大好,我收到你父亲的书信,去府上拜访。你病得厉害,又无事可做,手上仍旧拿着棋谱钻研。”
“那棋谱现在可还有?”顾安宁问。
“燕凌……”无崖子叹了口气,正色道,“那时的你与现在相去甚远。我离开后不久,你便病逝了。”
顾安宁脸上没了表情,他瞳色漆黑,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令人心里发毛。
无崖子不是普通人,他活了九十六年,依然保持着健康的体魄和俊美的外貌,他的师父逍遥子年纪更大,就连做弟子的都不确定,逍遥子是云游在外,还是已经死在了外面。不过他们却无法看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从某种程度上讲,无崖子和顾安宁是一样的。
无崖子不怕顾安宁,甚至还想在他身上看到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让生命变得不再煎熬。
顾安宁低下了头,看着桌上的棋子。
房间里蜡烛的光芒不太明亮,暖黄色的光线下,莹润的棋子漂亮的不可思议,顾安宁甚至能在上面看到无崖子的倒影,却看不到自己的。
顾安宁说:“我知道,我还知道我是痴鬼。”
无崖子忽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从凳子上站起,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去休息了。”
无崖子走后,顾安宁重新面对棋盘,抬手拿起手边的云子,落在了棋盘上。
半个时辰后,顾安宁隐去身形,来到了无崖子的房间。
既然是鬼,肯定会有些不同寻常的手段。
朝着无崖子吐了口气,确定无崖子熟睡之后,顾安宁进到了他的梦里。
华美的府邸凭空出现,走廊上满是白绫,门前张贴着白符,中央大堂内停着一口檀木棺材。
若是段誉在这里,定然会发现此处与他呆过一夜的“顾府”简直一模一样,而这时宅院大门上的牌匾,确实“燕府”二字。
顾安宁穿着一身精致的黑衣,面带微笑坐在凉亭上,无视了来来往往的下人,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青石板小路。
府邸里的其他人也像没见到他似的,径直离开。
过了一会儿,大堂传来凄厉的哭声,棺材被几个汉子抬起,沿着石板路送出,两侧是一对神色凄惶中年夫妻,男人抱着一座牌位,女人不停地拿帕子擦拭眼泪。
棺材最尾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情绪低沉,他远远地看着送殡队伍离开,不知该走上去,还是离开这里。
正犹豫时,他目光一转,看到了凉亭中的顾安宁。
男人快步走来,喊道:“燕凌!”
顾安宁微笑看着他,与白日里的偏执冷漠完全不同。此时的他,拥有了人的感情。
顾安宁站起身,行礼后回道:“无崖叔叔。”
“燕凌,你怎么会在这里?”无崖子问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府上挂好的白幡全都消失不见,来往下人们也收敛起凄苦的表情,甚至有说有笑,完全不像主人刚刚离世的样子。
无崖子再看向顾安宁,他依然神情温和,身上的黑衣却没有变过。
无崖子认出来了,他穿的……是寿衣。
“这是您的梦。”顾安宁道,“您应当已经见过我了。”
“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无崖子见多识广,也弄不清楚目前是什么情况。
顾安宁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在无崖子询问后苦笑一声,“想必您看得出来,梦里的我与您见到的相差甚远。”
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那条青石板路,可是这一次却没有任何人过来。
顾安宁接着道,“我死去多年,本不该留在人间。没想到却因为一点阴差阳错成了痴鬼,逗留了五十几年。”
“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对方既然已经开口,想来无崖子有帮助他的能力,他曾把这位后辈当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如今更是有帮助他的意图,在顾安宁请求之前,无崖子主动问道。
“陪我下一盘棋,痛痛快快地、畅快淋漓地对弈一局。”顾安宁道,“他与我并非一体,他是我的执念,将我束缚在人世间。只要执念得到满足,我自然可以离开了。”
无崖子不太相信,因为先前他问的时候,顾安宁给出的并不是这个答案。
无崖子道:“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记得你的家人和事迹。你确定一盘棋,就能令他满足?”
“我既不是他,又是他。他不了解我,我对他却异常熟悉。他很单纯,所求不过一个‘棋’字而已。我死后,父亲母亲送来的上好棋具已是天下少有,五十几年来,他日夜钻研,对于棋谱的执念一样不深刻。他从头到尾无人陪伴,所求不过一个对手而已。”顾安宁道,“无崖叔叔棋艺精湛,定能做到,让他放下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