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察觉到身边的几个下属在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女人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抬起脸来大胆地打量他，似乎是在揣测他的身份以及年龄，用一种近乎好奇的语气回答他：“伊芙琳。”

汤姆把玩着魔杖的手停住了，他又凝视了那个女人的脸几秒钟，蓦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一个食死徒在身后问他，“主人，我们该怎么处置她？”他停下脚步，一道绿光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利落的索命咒是黑魔王最后的仁慈。

说起来，在他的记忆里，伊芙琳依旧是那个最美好的姑娘，一个因为时光而逐渐完美的影像。那么在伊芙琳心里，他又是什么呢？如果以这副模样相见，她肯定认不出他了吧？最重要的是——在发生了这一切后，他凭什么认为她还愿意再与他相见？

等回过神时，汤姆才注意到，眼下，他躺在明亮的薄雾里，但跟他以前见过的雾不一样，不是周围的景物都笼罩在云雾般的蒸气中，而是这些云雾般的蒸气还没有形成周围的景物。他所躺的地面似乎是白色的，不热也不冷，只是一种普通的存在，一种平平的、空荡荡的东西。

一个金色眸子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用平静的声音宣布道：“作为一个灵魂破碎的人，你将永远困在这里。”汤姆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多余的表示，他只是漠然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除了他们，什么都没有。

“对了。有一个人等了你五十年，我想你应该去见见她。”

天使的语气听上去就像是白开水，毕竟他已经见证过太多的故事，这一场悲欢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汤姆怔愣片刻。伊芙琳。他有太久没有说出这个名字了，就仿佛这个词是胶水，会将他的牙齿和舌头黏在一起。

天使继续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但我得提前通知你，她大概已经不记得你了。因为对于死去的人来说，生前的种种记忆是最没有意义的东西。他们总是忘得很快，过不了几年，他们就会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她已经算是忘的慢的了。”

她明明是个记性很糟糕的傻瓜。

“她是我见过的最固执的人，这五十年里，她每天都会变成一个八岁小女孩的模样，坐在那条由她变幻出来的长街上，一动不动地坐上很久，从未变过。连我都学会那首歌了。不过……我想她早就忘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汤姆的喉结微微动了动，什么都没有说，艰难地移开了落在天使脸上的视线。

“你知道吗？即使和你们相处了这么多年，我还是没办法理解你们。就像她，她自己毁掉了魂器，勉强算是赎罪了，她可以直接去国王车站的。可她偏不，她就要在这里等你，即使她可能什么都等不到。”天使认真地上下打量了汤姆几眼，“直到现在，我还是没办法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说完，天使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失去了对这场谈话的兴趣。“她嘱咐过我，如果你真的来了，就麻烦我把这句话捎给你。她说，很抱歉以前让你无望地等待过，那么现在，换她来等你吧。她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她就在那扇门后面，如果你想见见她。”

天使消失了，就像他来时的那般突兀。

汤姆看到了天使所说的那扇门，破破烂烂的，很不起眼，薄得一脚就能踢开。可是他记得，那是伊芙琳小时候的家门。五十年。汤姆默默地将这个词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了无数遍，他不知道在死去的人的眼里，五十年是弹指一挥还是格外漫长。她还是给了他最后一次机会，她原谅他了吗？

汤姆让自己也变成了八岁时的模样，慢慢地挪到门前，将手放在门把手上，直到手心的温度将冰冷的金属质地的门把手都同化成了相同的热度。他微微蜷起一根手指，试探着将门把手下拉了一点，可是又飞快地停住动作。如是重复了很多遍，他才终于深吸口气，把门打开了。

“Now, let the day just slip away. So the dark night, may watch over you. Velvet, blue. Silent, true. It embraces your heart and your soul. Nocturne.”穿着红裙子的金发小姑娘坐在路边脏兮兮的长椅上，两条还不够长的腿在空中没有规律地乱晃，小声地哼着那首《Nocturne》。

直到他在她身边坐下，伊芙琳才注意到他。她转过脸，眨巴着眼睛打量他，绿眼睛闪闪发亮，送给他一个天真热情的笑，“你是我等的那个人吗？虽然这听起来很可笑，但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等的那个人是谁都忘了。如果你不是他的话，那你换个地方坐，这样他一来就能看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