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端上来两碗清补凉，他拿起一次性塑料勺子，叶军没有动，也不想动。

他一脸疲惫，眼睛布满血丝，鬓角也多了不少白头发，这让朱朝阳甚至产生了一丝同情。

“你们俩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一下学期，”朱朝阳表情诚恳一如当年，眼睛似小鹿般怯生生的，“叔叔，对不起。”

叶军的手指在桌面上痉挛地抖动，看上去有些喜感，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其实并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小子算帐，作为具有多年执法经验的警官他可以对未成年失足少女的家长侃侃而谈，提出各种建议，真轮到自己只觉五雷轰顶。

他的小敏，他又当爹又当妈一手拉扯大的小敏......

可又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孩子已经成年了，享有恋爱自由，作家长的强行干预，你应当知道后果。

可为什么是他！

你们必须分手，这话刚到嘴边，一个男孩拉着一个女孩举着气球大声嘻闹着跑了过去，后面跟着他们的父母，笑着唤他们当心，他们穿着体面，快活而充满朝气，这是茫茫人海中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家庭。

再寻常不过，也是很多人终生求之不得。

第16章 叶军没有机会了

“我妈不喜欢我吃太多甜食，”朱朝阳望着那一家人上了摩天轮，脸上浮起浅浅笑意，“小时候我爸带我来过，后来......”他拈起勺子，仿佛对上面粗劣的花纹很感兴趣，“后来他又带我来过一次，最后一次。”

“你想他吗？”叶军目光炯炯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脑海里想的却是那份DNA报告。

那个叫普普的女孩尸体在郊外被发现，DNA和朱晶晶口腔中的皮肤组织完全吻合。

朱朝阳沉默良久，“我恨他。”

他的睫毛上挂着泪花，在闪烁不定的霓虹灯光下闪闪发亮，他的声音沉痛无力，尽显人子哀思。

“我恨他为什么总是要离开我。”

“我也恨我自己。”

“有件事我一直很疑惑，”叶军清了清嗓子，“就是七年前。”

朱朝阳平静地接住了他的眼神。

“七年前，你......”“朝阳！”一个兴奋的女声打断了叶军的话头，是朱朝阳的初中班主任，她两只胳膊挽着叶驰敏和另一个女孩子，分不出手向他们打招呼，“小敏爸爸你也在啊！真巧！”

班主任滔滔不绝地表达着自己的激动心情，孩子们有出息了，还知道回来看望她，她家就在附近，平时偶尔会来跳广场舞缓解颈椎。

这一晚就在热烈的单方面交谈中度过了。

临分别时，朱朝阳用目光安慰老师身边的叶驰敏，然后走到叶军身边，轻声说，“叔叔，我知道您今天想说什么，您是长辈，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我都接受。”

“真的？”叶军神色狐疑。

“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给我一次机会。”

我想做一个全新的人，多年前那个怯生生的声音在叶军脑海里回荡。

“明天你有时间吗？”他听见自己问，声音平和了许多，这个年轻人拿到了常青藤大学全额奖学金，前途无量，马上就要动身，以后就是江湖不见。

朱朝阳露出少见的孩子气的笑容，“我明天要去游泳，横渡珠江。”

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以这种方式纪念他的父亲。

叶军也喜欢游泳，明天天气看样子不错，他想。

叶驰敏坐在江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太阳伞的手柄，今天天气预报是晴，却突然转阴了，希望不要下雨，耳机里的歌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她按下播放键，并不是想听歌，只是想找事做。

头顶的乌云起初只有一小团，渐渐的就连成了片，无声地地蚕食着天空每一个角落，

他每次只用半个小时就够了，所以，即使是下雨也没关系。

记得去年的今天，自己悄悄来给他一个惊喜，他看到自己坐在岸边的时候，眼里一闪而过的光，为了那小小的一束光，她愿意付出自己所有。

细雨落在水面上，像无形的芭蕾舞者点出无数个小圆圈，圆圈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女孩子也不能放弃自我，爸爸不同意你休学！更不同意你去给他洗衣服做饭！”

“十几年的努力就是为了做家庭妇女吗？”

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倒了太阳伞，又把塑料椅子推出很远，工作人员手忙脚乱地收拾，叶驰敏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看着穿着橘色工作服的人来回忙碌。

“那我十几年努力，是为了给您做夸口的资本吗？”

父女对峙，巴掌悬在半空，久久，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当时她就想，打吧，打完了，就不欠你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