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腾牵着马，与丁喜并肩走出满目疮痍的新郑城。

丁喜身上还带着孝——他的父兄不愿降秦，已在兵败之际自刎而亡了。

出嫁的姐妹上吊自尽，大嫂回了降秦的母家，表妹红莲又在大火中不知去向……

他没有亲人了。

“我要回咸阳，向王上复命，”公孙腾看着流离失所的百姓，不放心地叹了口气：“新郑城的修复，就交给你了。等我到了王上面前，定举荐你留在颍川，协助新郡守安抚遗民。”

以他对王上的了解，王上定不会让他继续留在颍川为官。多半会调回都城，或是到其他郡为官。

主动避嫌的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丁喜倒是对官职没什么图谋，他摆摆手：“随便做个小吏就好，只要能在任上替百姓多做些事……”

他在韩人眼中，已经是个背叛母国、带着秦军攻进来的叛徒。虽不在乎名声，心中到底有愧。

他不求高官厚禄，只想为百姓多做些事。

“好，”公孙腾点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你先留在新郑，等调令下来了再上任。”

“你最常张贴那的两篇文告我仔细研究过，倒挺有用的，”丁喜停住脚步，躬身作揖：“等我到了任上，多半会借用一下安抚百姓……”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公孙腾还是很欣赏这个年轻人的，他回了一礼，随后翻身上马：“这便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一队人马轻装简从地离开新郑，丁喜失神了片刻，最终收回思绪，专心投入到战后安抚的工作中。

那日园子里的一出闹剧过后，嬴政日日都亲自带着嬴欢在咸阳宫处理政事。

偏殿很大，嬴欢就待在窗边的桌案处，修习母亲教她的凝冰之术。有大臣来了，她就主动躲到支在墙角的屏风后面去。

母亲知道她和人打架的事情后，没有像父王一样说教她，而是教她厉害的凝冰秘术。

这日内史公孙腾大人回京复命，嬴欢留了个心眼，偷偷从屏风后面溜出来，躲到柱子后面，偷听父王他们的谈话。

本来公孙腾说的那些她都听不太懂，可是很快一个名字让她来了精神。

卫庄，舅舅的名字。

她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大致听明白了。

舅舅从那个什么狱逃脱，让手下在新郑放了一把火，自己去冷宫杀掉韩王之后，就失去了踪迹。

城外的什么山庄公孙大人也去了，空无一人，只有后山几座孤零零的坟墓。

接着他们又说回了安置遗民和吏治的问题，嬴欢不想再听，她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溜了出去。

她让小西抱着她，快点回梁山宫去。

舅舅逃出来了！母亲知道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前朝设宴款待公孙腾，嬴政当晚再次在酒后驾临梁山宫。

他发现，如果不是饮了酒，他根本不敢踏进这里。

像上次一样，青鸾还是坐在窗边。

嬴政脚步稍有凌乱，不顾她抗拒的眼神，拉着她的手坐下。

“你都知道了？”

嬴欢以为没人发现她偷听，实际上影密卫们将她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报给了嬴政。

“他隐去了踪迹，但是一定还活着……”嬴政一根一根地捏着她纤细的手指，像是在玩一个爱不释手的玩具。

卫庄逃了，他无法再用卫庄的性命为要挟。

他怕她会寻死。

“我们和好，回到从前那样，寡人就不再让人追杀他。只要他不生反心、不做叛逆，寡人可以留他一命，还让他和流沙在江湖中自由行走……”

嬴政累了，他很艰难地下定了决心，勉强与卫庄和平共处。

卫庄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他如果生了反心，将对秦国的王权造成很大的威胁。

可韩国灭亡了，卫庄也不再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为了她，为了阿媛，他宁愿赌这一次。

赌卫庄会老实，赌自己能容下他。

“你才是一切的源头，”青鸾突然笑了：“我哥哥因为你的忌惮受了多少苦？我为什么要同你和好？”

还能大义凛然地宣扬他的“恩赐”，实在是无耻。他们之间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全是拜他的野心所赐。

嬴政仰头靠在墙上，疲惫的闭上眼。片刻后，他问：“你待如何？”

“放我和阿媛走，什么权势地位，我们不在乎……”

“不可能！”嬴政压抑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他紧捏着她的手：“寡人说过了，不可能放你离开！”

他放下身段来求她，她却依旧不识好歹地想着离开。

“你还有什么不满，小鸾？”嬴政怒红着眼，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韩国是被灭了，可寡人为了补偿，把整个韩国故地都封给了阿媛！满宫那么多孩子，这是阿媛独有的荣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