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翔靠在一棵树旁，身上的水渍在他身下的土地弄湿，军靴里全是水，走起路来能听见声音。他脱下沉重的外套将上面的泥水全部拧出来后再重新穿上，接着脱下鞋子将水倒出来。

每个人都在这么做，虽然他们现在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但这种湿漉漉的感觉就好像还泡在水里，让人恐慌。

不远处，叶修重新站回了石头上，他的外套拿在手里，眯着眼，口中大声说着那些嘲讽却又激将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孙翔觉得这个人的身影有些高大，尽管他不肯去承认，心底却依旧燃起一种与仇视不同的东西。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乱了节奏，一下一下如擂鼓般涌动着全身血液。

那是兴奋，就像一头狮子终于找到了今生宿敌，准备与他决一死战的那种兴奋。

——那就是我要打败的人。

他这么想着，不由得挺直了腰板，第一次不带偏见地去注视那人的背影。

后者仿佛感受到了那股灼热的视线，吼完一句话后微微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孙翔的眼神。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停滞了，两人四目相对，都带着些不同意味的喘息。

叶修挑挑眉，露出一个笑容，带着他一贯嘲讽的风格，看得孙翔眼睛都要烧着了。

真想把他从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拖下来，取而代之。

真想……真真正正地赢他一把。

等到一天的训练结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新兵蛋子们一个个瘫倒在床铺上，浑身没一处不是酸痛的，再加上各种打滚摸爬，身上有多脏就不用说了，方锐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去洗澡，能在身上搓下一公斤的泥。

这么一想更是难受，于是他翻起身拿着毛巾和脸盆以及换洗衣服、又扯着破锣嗓子嚷嚷道：“有没有人一起去洗澡啊……”

“……都要死了……还洗个屁啊……”邹远将脑袋埋在枕头上，面部肌肉受到压力导致说话时有种半死不活的感觉。

“难道没有人想陪我去洗生命中最后一次澡吗……”方锐叹口气，再次仰倒在床上：“奶奶的……排长真不是人……”

“他简直就是禽兽……”于锋悲愤地抬起头。

“赞同……”不少人都颤颤巍巍地举起手。

“不过……排长真的很厉害啊……”乔一帆咽了咽口水，有些小心翼翼地说：“他今天没有用手就把我们全部撂倒了……”

“小乔啊你不能这样涨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顾夕夜哭丧着脸：“我当时实在爬不起来了，不然我拼着老命也要上去揍他一拳！”

“没关系兄弟过几天你还会有这种机会的。”包荣兴摩拳擦掌：“不过老大真是好厉害啊，完全摸不到他的衣角。”

“……”罗辑艰难地翻了个白眼：“你……闭嘴……”

“喂……你们说，”不知道是谁开了口，问出一个他们都想知道的问题。

“这个叶修，会不会真的就是嘉世的斗神？”

“……”

然后宿舍中就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回答他，不知是真的累了，还是懒得去想。

其实已经有人开始相信了，叶修的身影在他们的记忆里留下一道无法抹去的刻痕，他双手背负在后、只用腿将所有人撂倒时的眼神，与平时判若两人。

如果那时候有人告诉他们，这个叶修就是嘉世的斗神……那么一定有人会相信。

可惜第一印象实在太重要……现下大多数人还怀疑着那家伙只是某个准备退役的老兵，窝在犄角旮旯的地儿套用别人的名字换取虚荣。

不过……时间会证明一切。

安静之中，所有人都躺平在自己的床上，闭着眼睛休息，这其中有些人还睡不着，累到了极致之后就连躺下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切，感受着那还未完全平复下来的心跳。

孙翔睡在下铺，上面是邹远，那小子早就抱着枕头睡得天昏地暗，呼噜声渐渐传来，让人心烦……他忍不住翻了个身，铁架床发出嘎吱嘎吱让人牙酸的声音。

从前的孙翔在军营里永远都是拔尖的，此时到了荣耀，虽然不想承认但自己的确还……差了一点。

只是一点而已，黑暗中的少年撇撇嘴，满脸不屑。

自己会很快追上的。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方锐缓过劲来，又开始招呼着洗澡。

这回不同之前，陆续有人爬起来表示要一起，就连莫凡这种孤僻的家伙也默默地端着脸盆和换洗衣服离开宿舍。

孙翔也跟着下了床，收拾收拾准备去澡堂。

结果这一开门，便看到一个熟悉到让他咬牙切齿的身影立在门口，指间的烟头忽明忽暗。那人吸了最后一口后随手将烟头丢进墙角的垃圾桶，转过身，看着孙翔也有些意外：“哎呦，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啊。”他这么说着，跨前了一步，眼睛瞥向孙翔脸盆里的肥皂，发出一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