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你觉得掌门他们的做法,真的是对的?”
“师兄何出此言!人妖殊途,我琼华网缚妖界,为世间除去一患,飞升之路指日可待,又怎会是错的!”
“这等事情,师兄莫要多想。”
良久的沉默后,玄震轻拍了拍玄霄的肩头,“师弟说得对,是师兄想多了。”话题一转,玄震指了指远处,笑道:“很久没去醉花阴看看了,师弟若是无事,你我同行可好?”
玄霄没有拒绝。
四时开放的凤凰花仍旧那般火热娇艳,似是冲淡了开战前夕的紧张气氛。
落花纷飞下,玄霄对他说,无论如何,玄霄……定会护住师兄。
然而,玄霄没有发现,玄震缓缓抬起的手顿了顿,在眼中一丝不明情感蓦然划过时,终于无声无息地放下。
玄震笑得温柔,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令所有人应接不暇。
先是早有准备的网缚妖界,眼前的现实让原先格外自信的弟子都失了神,昔日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们成了一具具没有温度的尸体,这是怎样的惨状。接着,又是夙玉和云天青的离开,他们——带走了望舒。
夙玉和云天青离开之后的某个夜晚,寂静无人。
木板门猛地被人推开,玄震脚步略显踉跄地从屋内走了出来,皎洁月光洒落而下,照清了他苍白的脸色。 一步接着一步,玄震的脸色越加苍白,即使如此,他还是没有停下。指尖深深陷入了掌心,已经能够看见淡淡的血色。
很是突然的,他竟然笑了。
——玄霄啊玄霄,我真是后悔,后悔……没有杀了你!
以为百年的教训能让他懂得什么,可他还是落到了这个田地——多么可笑!
可是,他唇角的冷笑逐渐消失,到了最后,竟是有了极为微小的挣扎神色。
玄震停了下来,仰头看着那黑沉的天,高高在上地俯视人间,是那样的遥远。这时,他已有了决定。
次日,琼华大师兄玄震为掌门挡下偷袭,致死。玄霄走火入魔,禁室冰封十年,不见天日。
后山的凤凰花开得极好,却失去了欣赏的人。
在无边的痛苦中,他渡过了漫无止境的岁月。
一次又一次的渡魂,他忘记了很多事情,很久之后,他唯一能够记得的便只有一句话。
躺在水泊中,他被一只野狗拖到黑巷,仍由一群野犬围拢过来狠命地撕咬,过路人漠然地看了一眼,没有人施予援手。是的,一个肮脏的街边乞丐,又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
眼中只有血红的色彩,似乎忘记了血腥和痛楚,他闭上双眼,心里却在想着,当时到底是留下了怎样深刻的印象,才能让他牢记这句话?
“呵……呵呵,说什么保护……”嘶哑的声音从喉间传出,一滴水珠滴落在他的眼角。
雨,倾盆而下。
几经飘零,他迫于无奈,渡魂到了东海的蓬莱。
他隐在山间的黑暗之中,以洞穴栖身,山果为食。他无法感觉到时间的流逝,山野的生活几乎让他忘记了自我,只有一直坚持的尊严告诉他——不,不能忘记!
他开始记下太子长琴千百年的生活。
没有纸币,就用石头刻在洞壁上,没有光亮,他就慢慢地摸索……即使手指被石块尖锐的边缘磨破,渗出的鲜血点点染红了指尖,他也不知晓,不停地刻下多久以来的孤寂。
一遍又一遍地忆起千年的历程,他愤怒,愤怒上天为何要如此待他;他憎恨,憎恨无力逆转的命运;他不甘,不甘就这样化作荒魂,消失在世间!
指间还未愈合的伤疤裂开,感受着十指连心之痛,身心俱疲。复又想起那句一直没有忘却的话语,他内心的怒意再次涌起,也许不止是愤怒,还有着另外的他所不知的情感。
突然间,他将手中的石块狠狠砸在石壁上,就像在发泄着什么,黑暗中,只听见他含着绝望与痛恨的低吼声:“这个时候——那个人又在哪里?!”
石块滑落到了地上,他并没有俯身去捡。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洞内一片死寂,待到情绪稳定下来后,他终于抬手,用那染血的手指拂过刻下的每一个字迹。他突兀地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回响着空旷的山洞中,他竟似疯狂。
在蓬莱,他度过了最痛苦的时日,也度过了一段最幸福的时光。刻意遗忘了过去,与巽芳的相识相知,相伴又相离,他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最后一次生限将至,他只能放手一搏。后来的事情一如他所料那般发展,只不过多了一个意外。
最终,他靠在蓬莱大殿的断垣下,妻子静静地倚在他的肩头。殿中燃起的大火,竟与他记忆深处的某个片断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