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眼中看到对方,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又或是在自己心中的对方,在自己眼中的自己。
我竟然不觉得惊慌,也一点都不意外。
这副面容,还有他身上的气息,我都已经熟悉到生不出任何意外和惊异的感觉了。
他的手指轻轻拂在我的眉间,在眉毛上轻轻的来回划去,有些茸茸的痒。
“夏尔……”他象叹息一样说:“看到你我真是欢喜。”
这个名字让我几乎战栗。
意外呵,我竟然还可以有这麼强烈的感觉。
只有他一个人呼唤过的昵称,曾经天真暴烈懵懂沈湎情色的魔王,现在变得深沈难测,如一口深潭。
BALL。
我们这样无声的对望了许久,我那样专注的盯著眼前的容颜,直至双目刺痛。
原来,自己的面孔,看起来是这样。
或者说是塔拉夏的面孔。
夜间的城堡裏仍然有幽冷的光,这些光不知道是由哪裏折射进来,又或是建这墙壁用的石材特异。凉风象一只幽灵的手掌一样抚摸在脸上,我听到外面的井台裏潺潺的水响。
他就这样突如其来,静静的没有一点声息,仿佛夜来一梦,也许再眨一下眼,就会发现他消失了。
曾经经不见踪影,那个有著漆黑发丝,妖魅眼睛的魔王。现在在我面前的,是他,也不是他。
我看到了曾经的塔拉夏。
在双十年华结束了辉煌一生的法师塔拉夏。
然后我听到了细微的声音,是脚步声响,缓缓接近。
那声响轻盈细碎,带著一点试探,期待,漠然,象一首注定回旋的乐曲,或一个不得不消亡的梦境。
有人在接近此处。
他的手动了一下,我来不及想什麼,翻过手去按在他手背上。
他想做什麼我非常清楚,所以才要阻止。
很奇怪,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知道的,可我就是知道。
三个魔王,我全都见过了。当年塔拉夏与他们是不死不休的对头。
墨菲斯托,他现在沈湎於爱。
迪亚波罗,他正象个天真的孩子一样不安的张望,艰难的学习做人。
而BALL,他似乎还是保留当年习气最多最浓重的一个,杀人的时候眼睛也不用眨一下。
他的目光下落,看著我的手,然后慢慢翻过手掌,将我的手牢牢握住。
他的手有些滑腻,凉冰冰的。
敞开的门口,站著一个人影。
那个细挑身材的女子,端著烛火站在门口。
跳跃的火光映亮了四壁,也照在我和他的身上。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看著站在门口的女子,她有些疑惑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个转,然后,落在BALL身上。
她向前走了一步,从现在站的地方,可以看到BALL的侧面。
她惊呼的声音象受伤的惊呼,我忽然想起许久前,沙城鲁高因庭院裏,停在红花上的一只蝴蝶被旋风绞碎,最后绝望破碎的坠地声响。
“塔拉夏——”
我颤抖了一下。
她手中的烛火落到地上,猝然熄灭。
我一把反握住BALL的手:“别杀她。”
BALL头也未回,只是专注的看著我:“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呼唤谁,我为什麼要杀她?”
流年(卫风) 下部 第90章
章节字数:2007 更新时间:08-03-18 17:31
“塔拉夏?”女人的声音裏充满了不确定和绝望的伤感:“我,我不是在做梦?”
我的手微微发抖,一声不出。
BALL的笑声响起来,在幽暗的屋子裏,象是华丽而冰冷的乐器丝弦发出的声音,很悦耳,可是,也很残酷。
她脚步蹒跚,仿佛一瞬间被抽掉了所有的力气,从门口,到我们的身畔,这麼短短的距离,她却象迈过了千山万水那样艰难。
走到BALL的身后,她的手指伸出来,在BALL的肩膀上方,犹豫著,颤抖著,我听到她啜泣的声音,那样的悲伤,将些微惊喜全冲淡的品不出任何快乐滋味。
我和他离的那样近,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神情。
有些愉悦的取笑,更多是残忍的讥讽。
他靠近我,声音细如丝,轻如棉:“你听,她在哭啊。”
我全身僵直,不动,也没有说话。
“她为了谁在哭?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吧?你说,这是不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这是……很有意思的事?
只有BALL才说得出这句话来吧?
几百年前就该消散的一切,忽然间象是一道刺眼的厉光,穿越层层风霜,贯穿於我的双目和胸腔。
泪水从眼中涌出来,缓缓流过面颊。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贾梅拉,那骄傲的贵族少女,头上戴著一朵红色的花朵。因为阳光暴烈,花瓣的边缘已经有些残卷,眼见很快就要萎谢。但是在它变成枯黑的残花之前,沙漠中这一朵红花,比任何宝石都更华贵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