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的惨呼声是次第响起,一连串响个不停,几乎让人错以为,这惨叫声永远不会停止。
伊芙亲眼看着,那些年青的,强壮的身体,象枯枝败叶一样飞了出去。那些熟悉的面容因为痛苦扭曲到极至,那些熟悉的身体,象虾子一般因痛楚蜷缩在一起。
有的人跌落在地,马上传来清脆的骨头断裂声,有人还在半空中,鲜血已经象泉水一样喷了出来,有的人倒挂在树上,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裂开大大小小的口子,无数的鲜血迅速染红衣服。
天地一片寂静,世界一片寂静。刚才的喧闹,刚才的纷乱,刚才的怒骂喝斥,全都变成了这一刻的静寂。
几乎是转瞬之间,全村的青壮年,都已经倒了下去,他们或许还没有死,但给人的感觉全都只剩下一口气,正拼命地挣扎在生死线上。
刚刚还在哭泣的女人们,连痛哭都忘了,刚刚还在惨叫的老人,张开嘴,僵硬地站在地上,发不出声音。
有人全身颤抖,有人站不稳,或跪或趴或跌在地上。
有人喃喃地在念着:“魔鬼,魔鬼……”
有人双手向天,做出向神灵上天乞求的姿式。
有人全身抖个不停,五体投地伏在地上,额头牢牢抵着地,再也不敢抬头看一眼。
没有人再敢正眼望东方,没有人再敢冲向他,甚至没有人敢对他发出半点声音。人们大多僵硬,崩溃,而仅有几个还仅存理智的人,或是颤抖地想尽量把自己往树后屋里藏起来,或是走向自己受伤的亲人,流着眼泪,却不敢作声地看他的伤势,或是有人强忍着,发出几声低微的啜泣,脸色苍白得象鬼。
东方很满意。看,这世上谁需要讲什么道理,又有什么必要解释。拳头就是道理,力量就是解释,世人从来多负心,既然如此,又何必同他们讲情义。
他笑笑,转过身来,眼神忽然一凝,顿在了伊芙身上。
伊芙正愣愣望着他,眼中全是惊恐与畏惧。
东方微笑。啊,这个笨蛋女人,似乎终于开始正常了,终于开始用正常人的眼神来看他东方这个魔头了。
他微笑,伸手,仿佛漫不经心地想为伊芙拂一拂纷乱的头发。
伊芙很自然地往后一缩,无意识地想要回避与他的接触。
东方低声轻笑,居然并不生气,眼神竟是从未有过地温柔,他看了看伊芙,然后朗声长笑。
这一声笑,竟是穿云裂石,声振长宇,自有金石之音。
伊芙因为惊奇而瞪大了眼,他能发出声音,他……他应该是会说话的。
然而,下一刻,便是风声大作,飞沙走石。
伊芙身不由己后退数步,闭上眼,以避免被风沙伤到眼睛,再睁开时,天地寂寂,再不见那个很多很多日子以来,她日日必见的身影了。
回到那并不让人留恋的一方空地,东方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一袖拂出,整座小木屋轰然倒塌。那小小的简陋的木屋,是一个纯朴的少女,在阳光下,带着满头汗水,辛苦地拖动一块块木头,唠叨着催促着那个总爱懒洋洋倚在旁边不做事的爷爷帮手,慢慢地建起来的。
每一块木头是她绑紧,每一个接口是她钉牢,屋顶上,每一丛茅草,每一枝树叶,都是她亲手覆盖上去。
然而,东方没有任何迟疑地一袖挥出,于是,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汗水,所有劳累中的笑容,所有辛苦里的快乐,在这一刻,都化为尘埃。
远处传来伊芙惊惶而焦急的叫声:“爷爷,爷爷。”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慌乱越来越急切。
东方的神色,却没有一点变化。既然畏惧,既然恐慌,为什么又要来找寻。
然而,来寻找是为什么,他已然不介意,也并不想去探寻。他知道,他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可以如此轻松,如此畅快,如此不需要有任何留恋,不必有丝毫回头的机会,一个可以让他永远和这个气人的笨村姑不再相见的机会。
该学的语言他已经学会了,在偏僻山村长大,不曾出外的笨村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不会比他更多。那个小村姑,已经彻底失去利用价值了。
伊芙飞快地奔向山林,奔向她与他日日常相对的小小空地,奔向只属于他和她的小小木屋,奔向那个旁人眼中的恶魔。她飞快地奔跑,狠狠地责备自己。
怎么能那样对待他呢?
自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人这样站出来保护过她,从来没有人,因为她被责骂而这样生气过,从来没有人,因为别人伤害她而去攻击别人,从来没有人,会为她抱这样的不平。
然则,她却伤害了他。她居然也象别人一样,因为吃惊,因为害怕,而躲避他,而用厌恶的眼光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