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说完时,他眸中忽然绽放出最激烈明亮的光芒,神情亦从开始的落漠而变得无限神往,唇边甚至还展开一个淡淡欣悦的笑意。他一边微笑,一边用温柔的目光凝望他手中的天刀,左手抚刀姿式也变得异常温柔了,可这样温柔沉醉看刀抚刀时,却偏有一种天地之间无对无匹的豪气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良久,他才悠然轻道:“徐子陵啊徐子陵,我为你才将这到手的胜果轻轻放弃,让这帮无聊的家伙刀下超生,你又如何赔偿于我?”
《风云会》第二十一章
箫声忽起,绾绾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生死之际尚不变色的徐子陵亦是动容,心中一阵温暖一阵感动,向来幽居深谷不入红尘的石青璇竟因着对他的关切而踏入这充满着丑恶脏肮争斗的尘世中来了。当然最受震撼的必是石之轩,此时别说是杀人,就是所有的杀气戾气都已消失无踪,徐子陵若能把握这个他心灵震撼的机会出手,就算杀不了他,亦能将他重创。可是在这样美妙的箫声中,又有谁还能记得尘世间那丑恶至极的杀戮呢,任何一点这样的念头已是对这幽谷仙子至大的不敬。
就算倾尽人世间所有的语言,也描述不出石青璇箫音之美于万一。这婉转凄迷的箫音完全不受任何已知乐曲或陈腔滥调所区限,而是近乎本能的联结乎天地间所有感人肺腑的仙音妙韵,鬼斧神工的把你领进她哀迷的音乐世界去。也使聆听者踏足到平常可望不可即,又或不敢踏足的心灵禁地内。变幻丰富的箫音,高亢昂扬处,彷如在九天之外,隐隐传来;低洄处,则若沉潜渊海,深不可触。箫音像命运般紧缠每一个聆听者的心神,每个音符都深烙在人心内的某一处所。音与音间的衔接有如天成,绝无丝毫瑕疵。在她箫音的对比下,所有言语都变得空泛乏力。摄人魂魄的乐声令深藏的种种情嗉应召而出,教人难以排抑。如此动人的箫韵,分明是发自心灵无限深处的陈诉,令每一个聆听者深深感悟。箫音渐弱渐远,又似始终在耳边回绕,像终止了。又似可永远继续下去。
徐子陵已浑忘了生死,浑忘了世事,任自己沉湎于无尽箫韵中,直至箫声远去,他也未曾发一言以呼唤,在那箫声中,他明白了她,而她亦同样可以知道他的了悟和心意,一切相知已在箫声里传递。
绾绾直至箫声止息良久,方才轻轻一叹:“原来这世上竟有人可以将音乐驾驭至如此境界,实不愧为碧秀心和邪王之女。”
石之轩似仍沉湎于箫声中不能醒来,原本的冷酷和杀气早已烟消云散,只有眉宇间深深的痛苦和怀念令人见之动容。他哪里还是天下惊怕的魔君,分明是有着无限深情苦痛万分的多情男子。可是在那痛至极点的眼眸中却又有无尽的回忆无边的沉醉,他可是忆起了多年前桃花下持箫凝眸的碧秀心,他可是忆起了生命中最短暂的快乐和幸福……
面对这样的石之轩,徐子陵心中对他的反感和恨意竟也消逝的无影无踪,反觉无法不对这注定要一生懊悔的多情男子生出同情之心。
这样的人,到底是多情还是无情,他一心绝情,到最后,却终是为情所苦为情所困,那么,自己呢?石之轩以最决绝的手法来绝情,最后却陷入情中,受尽情伤,自己以轻淡的态度试图忘情,又何尝能超然情上,至今仍困在情中,满心迷情。情关难破,情劫难度。便是这盖世邪王也误在情中,自己到底应当如何呢?
徐子陵的心一片迷茫,一如石之轩此刻的眼眸,此刻的神容。
石之轩仰头看白云蓝天,俯首看无尽大地,心头一遍遍回味那已然消逝的箫声,口中喃喃低吟:“自从一见桃花后,直到如今更不疑。”
谁有能听出这一声低吟中所含的无限苦无限痛无限情无限伤。
徐子陵柔声低唤:“邪王!”
石之轩抬头望向他:“子陵可知方才放过了一个最佳的出手之机?”
徐子陵坦然道:“青璇以知己待我,我又岂可做有负于她的事?”
石之轩轻叹摇头:“徐子陵啊徐子陵,我知道你是不会犯我曾犯的错误的。”言罢望向昏迷不醒的候希白“替我转告希白,他在花间派心法上的成就已然胜过了我,从今以后,做师父的再无什么可教他的了,至此以后,花间派的光大就要靠他一人了。”最后一语时,眸光中竟有真挚的柔和,这是徐子陵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这向来行事无情反脸杀人如寻常的邪王现出如此深切的师徒之情。
石之轩一语说罢,扭头便走,步子似慢实快,转眼已成为远方的一个小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