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垂着头。烛光跃跃,少年人的皮肤好,脸庞象是绸子一样的闪着柔润的光。
我也没有再说话,平儿守在门口,既不进,又不退,垂着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这番话对宝玉来说是晴空霹雳,对她来说何尝不是警世钟响?她现在的这种尴尬身份怎么来的?还不是凤姐逼的么?我只想着说宝玉,就忘了平儿还在一旁。
她会怎么想?这些话……对于她来说,意义与对宝玉的绝对不同。我有些微微的懊悔,不该让平儿听到这些。劝她的话,我也有,但是却不合适现在说。
“凤姐姐,若真象姐姐说的这样,我又怎么能扔下老爷太太,老太太,还有凤姐姐你们一大家子人不管,自己远走高飞去过日子去……”
我打断他:“你或许是没听过一句话。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覆巢之下无完卵,分散开来,也就分散了风险,你明白么?”
宝玉又说:“但是我毕竟是姓贾,没有家人遭难我一个人能独善其身的,就是那奸人,难道害了一家之后还能放过我么?”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太早,办法是人想的,先走出第一步,再谋计第二步吧,你说的未尝不是,不过……”
我的话被院子里说话的声音打断,有人在外面问:“二奶奶,宝二爷可在这里么?”
平儿一怔,抬起头回过神来,神情还有些恍惚,应了一声:“哎,是袭人吗?宝二爷在屋里,和我们奶奶说话呢。”
外面的人显然松了一大口气,说着:“哎呀,我的小祖宗啊,谢天谢地,园子里都要找疯了,再找不着你,就要惊动老太太和太太了。”
“你出来时没和袭人交待?”看他急的那样子,也知道他是没交待,不过我还是问了一句。果然他抬起头来,也是神思恍惚的,慢慢的答应了一声:“啊,我好象和她交待过的……”
“我看你可能是急着出来所以忘了。”我说:“你不妨再想想我说的话,我的办法也未必就是万全之策……”
“不,不必再想了,凤姐姐你说的对,就先这么办。”
平儿已经开了门,袭人进了屋来,一脸急色,气喘吁吁的,先朝我施了一礼,然后半是埋怨半是情急的对宝玉说:“哎呀,二爷,可找着你了。”
宝玉却只点个头,不理她。对我说:“那我明天一早再来姐姐这里聆听教诲。”说完转身就朝外走,袭人吃惊的连忙跟上去,还不忘再朝我说一句:“二奶奶,那我们就去了。”
看她的样子,我都替她累。
她这会儿心里指不定在猜疑什么呢。
我并不讨厌她,也并不喜欢她。
一早醒来,这年头没有能睡懒觉的幸福女人,外面的天甚至没有全亮呢,得去老太太处请安,已经两三天没陪她了,按着凤姐和贾母一贯的相处模式,今天恐怕得在贾母那里消磨大半个上午。
平儿也穿上衣服起身,并且把我的衣裳也准备好了放在床边,我把头发拢到一边,把衣服一件件穿上,外面下人们也忙开了,打开院门,整理收拾,把晚上端进杂物房里的花儿和盆景树摆出来,帘子拴起挂住,洒扫庭院,一派忙活热络的情景。
“奶奶请净面。”
我听着声音不是平儿,一手拨着头发转过身来,端着水盆恭恭敬敬站在那儿的不是尤二姐是谁?她已经收拾好了,头发梳成一个偏髻,戴着一枝花色素雅的珠花,穿着件素色的棉缎衣裳,下面是粉色撒花细摺裙,看起来真是清秀柔美啊。
贾琏这色胚很有眼光,尤二姐的确是个非常标致的古典美人。
“怎么能你做这样的事?平儿呢?丫头们都上哪儿了?快快,把水盆放下。”
很温顺听话的尤二姐这时候却不肯听话了:“姐姐,姐姐听我一言。妹子年轻不懂事,对大家子的礼仪规矩也是懵懂。妹子嫁与爷却瞒着姐姐已经是不该,再对姐姐无礼可如何使得。昨天家姐派人来送东西,也和我说了些规矩,我又向平儿妹子打听了一二。这端水梳妆服侍姐姐的事,本来就是我当做的。多承姐姐一力斡旋,妹妹才得进府,还得了老太太的许可,终身有靠,妹妹心里已经感怀尽。若姐姐体贴宽宏不让我服侍,我的罪过就大了,心里怎么能安生呢?再者外人看了,也会觉得这府上都没了规矩上下了呢。姐姐,快洗脸吧,水正热着呢,再等水就凉了。”
我点点头:“你看看你,倒是会讲起道理来了。好吧,今天也是你正式搬过来的头一天,我就领你这份心意。其实平时我也不让人捧盆的。”
尤二姐微微一笑,那笑意显得挺温柔可爱的:“其实姐姐别笑话我,我也是让青姐打的水一直捧到门外面,我才接过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