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提克耶被伽梨捉住了手腕,他也没去挣脱,就这么顺着小公主的牵引走进了王城。
正如伽梨所说,在乾达婆族的王城之中,处处可见奏乐起舞之人,哪怕是在宫殿中行走的侍女也同样携带着乐器。奇妙的是,即使有这么多声音同时在宫殿中演奏,也不会让人觉得嘈杂。这些演奏者分明演奏着不同的乐曲,却像是在交谈一般,让这些乐声组成了更加丰富与动听的旋律。
卡尔提克耶走过一段路,听着听着就有些失神。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乾达婆族的宫殿似乎正是为了让声音传播得更远更动听特意修成了这样的模样,当他站在空旷的宫殿中心,他不但听到了各种各样的乐声,还听到了回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令人沉醉的诗篇,缠绕着耳朵,也缠绕着心。
乐声引出了回忆。
轻快的乐声带出了快乐的片段,低沉的乐声带出了沉重的片段,温柔的乐声带出了柔情的残像,缠绵的乐声轻轻地从记忆深处扯出了一阵让他想要微笑又想要流泪的画面。
——那是八原的风光。
曾经被时间熏染上温暖光芒的回忆在“真相”的面前变得支离破碎,那一层阳光般灿烂的金色幕布被移开之后,他再次去看,只看到了满眼的血色。
“我是玲子,夏目玲子,你呢?”
“京。椎名京。”
夏目玲子的笑容在记忆中从未褪色,却再也不能让他感到安心,反而让他险些当场失声痛哭。
怎么可能忘记……
即使他想要抛弃过去,他又怎么可能忘记“京”所经历过的一切?
他只是想要从那样的“命运”中逃走,想要抛弃那些“过去”,但是,正是每一个过去才构成了现在,因为这些经历,才会有如今的他,这并非他改掉名字就能否定的。
作为人类的“椎名京”的人生是否只有那短短十六年了,最后停止在了达摩克利斯之剑降下的瞬间?
庚姬曾经说过,他和世界无法共存,不是他毁灭世界,就是世界毁灭他,如果他想要逃避这个命运,被火焰吞噬就会是他的未来。
而他已经看到了这个未来。
在阿修罗城的祭坛上,幻力的火焰将他身为人类的部分煅烧殆尽,从火焰之中诞生出了非人的阿修罗族的“卡尔提克耶”。
可是,他至今为止都不愿承认自己是“阿修罗族的王子”,更不相信自己会是“未来的阿修罗王”。
——他不过是在逃避而已。
逃避过去,也逃避现在。
他以为蒙住眼睛、捂上耳朵就可以不去面对“明天”。
在御影神社中,他见到了时隔四十年的两句签文。
“我想要和京君在一起。”
“神啊,请允许我收回之前的愿望,我只有一个心愿,请让京君回到属于他的地方去吧!”
夏目玲子付出了一切,笑着对他告别,祝愿他能够在遥远的未来好好地活下去。
可是,他却无法接受自己的生存需要用玲子的死作为代价,对这样的“命运”产生了怨恨,在心灰意冷之下放弃了一切——连同玲子给予的生命一起丢弃在了那个世界。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当初还会不会回到属于他的时间?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当初还会不会停留在八原?
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他当初还会不会进入伊势神宫?
或者,在更早的时候,如果他没有向着妖刀天狼祈求力量的话,他会死在发鬼的攻击之下吗?
如果那时候“椎名京”就死了,就不会回到八原,不会认识玲子——那么,是否会斩断这一个被扭曲的时间之环?那么,玲子或许就会在并不认识椎名京的情况下,平安幸福地在八原生活一辈子,长长久久、无病无灾。
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产生了扭曲和错乱?
时间的旅行并没有那么容易,为什么“椎名京”会几次掉落在“时间”的长河之中?
当最初的痛苦和愤怒过去,疑惑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
伽梨安静地站在旁边,等着卡尔提克耶回神。
很多来到乾达婆族王城的客人都会有这样短暂的失神,恢复的速度因人而异,越是对音乐感触迟钝,越是容易走出来,不过,现在看来,阿修罗族的王子似乎对“声音”也颇为敏锐呢?
乾达婆族的公主看着黑发金眼的阿修罗王族流下了泪水,他满眼痛楚悔恨,那样浓烈的情绪如同漩涡一样将周围的人也卷入。
凡是对乐声敏锐之人,也同样有着丰富的感情,伽梨不可避免地被感染,即使她从未有过会让她“痛苦”的经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下了眼泪。她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情不自禁地想要笑——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万念俱灰”的痛苦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