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见到的这个男人,并无虚弱短寿之相。他面色红润,步履矫健,完全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正常男人。
“我是大夫,请允许我为你切脉。”南生盯着他说。
梅长苏当然能感受到南生对他厌憎乃至恨意。
任谁,睡了人家的未婚妻,也必定会被那名正言顺的未婚夫憎恨着。
虽然尴尬,但梅长苏不可能退缩。
对于男人来说,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不能相让的,比如天下,又比如女人。
梅长苏直视着南生的眼睛,伸出右手:“请。”
南生垂眸,两根手指搭在梅长苏腕上,细细给他切脉。
“你的脉象……平稳,有力,可见……你的身体,非常健康。”他慢慢的道。
梅长苏眉毛不动:“然则?”
“然而我在路上听说的你,体弱多病,已入膏肓。”南生的脸色愈来愈沉,“所以,应该是醉醉,用她的功法治好了你。醉醉呢?她在哪?叫她出来见我!”
“抱歉。”梅长苏拢上衣袖,“她两个多月前就离开了,我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你!她把她的命给了你!”南生骤然立起身体,已经出离愤怒,“梅长苏!你却告诉我你不知道她在哪?”
梅长苏眼睛眨也不眨。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快凝成冰,“你再说一遍。”
贺南生带着失望与愤怒离开了梅府。
三日后,一份详细的密报便送至了梅长苏的手边。
“她叫李月娥,是东南道平安府长阳县北水镇回春堂药行李家的姑娘。北水镇只是个丙级镇,地方太小,没有任何江湖门派涉足那里。是我们完全不可能想到去调查的地方。回春堂是两家合营,李家和贺家,都无人涉足江湖,都只是本分的生意人。李月娥四岁的时候,就曾放言说她是为一个叫……梅长苏的人而生。这个事情北水镇很多人都知道,做不得假。她六岁的时候,就开始给自己配药吃。北水镇的人都说……说李家姑娘从小就中了邪,净说些胡话,还拿药当饭吃。她十岁的时候,同贺家大少爷贺南生订了亲。一年多前,贺南生游历归家,不知给李月娥说了什么。李月娥就留书一封,离家出走。半年之后,醉醉姑娘就出现在我们大门口……”
黎纲汇报着,额角微汗。“李月娥……也就是醉醉姑娘,今年应该是十七岁了。她四岁的时候,是十三年前……”
十三年前,他浑身烧伤噬痕,火寒毒深入骨髓,正躺在琅琊阁里碎骨削皮,生不如死。
十三年前,这世上,哪有梅长苏?
很多次,她在他耳边呢喃。
梅长苏!梅长苏!我就是为你而生的。
他从未信过。
可事实却摆在这里,纵然……是如此的匪夷所思。
“她的功法?”
“晏大夫回信说,火寒毒,天下至毒,无解。唯有拔除,以旁人生机与中毒者体内的毒素互相置换。她的功法,只是强在以一人代十人,但仍然是,以命……换命。”
梅长苏闭上眼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睁开眼,却忽然怔住。
黎纲垂首。
甄平垂首。
电光火石间他陡然便明白了。
“你们……”他站起来,“你们……一直都知道。”这不是质问,这是陈述。
黎纲和甄平相视一眼,没有说话,一起俯下身去。
那姑娘来的时候,脸蛋像只大苹果一样充满生机。离去的时候,纤腰可比宫羽。他们亲眼见证了宗主从油尽灯枯,到生机复燃,也见证了她从生机勃勃,到衰弱消瘦。
这苏宅上下,有眼睛的人,都看明白了。
却谁都不敢说一个字。
唯恐,一言惊醒宗主。
他们就这样残忍的,看着她一点一点枯萎,一点一点衰弱,一点一点的走向死亡……
她体内毒素发作,他们和宫羽联手替她遮掩、隐瞒。不叫宗主得知。
她却还感谢他们。
黎纲、甄平,每每思及,便倍受煎熬!
梅长苏盯着他们的背,却无法说出任何责备的语言。许久,他感到有种说不出的无力。
“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他披衣坐在廊下,望着中庭。
她在的时候,常常弄得这里鸡飞狗跳,热闹非常。她走了,他颇有一段时间不适应这种安静。
她在他身边待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的时间,她便像花朵一样枯萎。他回忆起来她初来时肩头是如何圆润,也想起她离去时,腰肢是如何纤细。
她在的时候,梅府所有的人都那样宠溺她。
吉婶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进补。她想做什么、要什么,黎纲、甄平几乎是有求必应。就连宫羽,都对她忍让到无条件迁就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