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只有两步……一步的距离。

罗曼停顿的地方, 是山巅之前最后的陡峭。

他很累了，好像连最后的这点路程都无法跨过，可是, 又好像可以跨过。

真正让他一时呆怔, 无法向前的，是就在身前的男人向他投来的目光。

没有找到失望。

就算是狠下心, 近乎残酷地揭开罗曼定然不想去面对的事实, 他竟然, 还是没有对这样一个软弱的、只能在他的催促下艰难向前的男人失望。

“……”

“埃迪……”

罗曼从那双金眸里, 除了仿佛任何时候都没有消失过的只对他的温和以外, 看到的便只有平静。

因为埃迪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都传递到了。

之前就已经说过了，变成人类了的耶底底亚让他欣慰，但同时，耶底底亚因此而增添的那些性格，又让他十分无奈。

只有去逼他，他才会有往前走的心，其余时候, 也猜不透他究竟都在害怕什么。

埃迪已经拉了他几次, 逼了他几回。

按理来说, 将这个模式持续下去, 似乎也并无不妥，耗不了多少时间。

可他觉得不行。

这不是对罗曼好，反而是害了他。而且, 也与埃迪那时对他的期望完全相驳了。

——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和真正想做的事。

罗曼可能已经找到了，但他因为各种理由，始终无法踏出那最为关键的一步。埃迪看在眼里，纵使清楚他想要的是什么，也不能如过去那样，直接就给他。

可怜的耶底底亚，他一日不说出来，不自己主动，他就一日打破不了“神”给他设下的最后那一层束缚。

埃迪还是希望他能够跨过来。

所以，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就是最后一次，机会。

罗曼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茫然，慌张，动摇，恐惧……这些情绪，都在某一刻全都涌现到了碧色的瞳孔中，汗水和清晨朦胧的雾气都无法将其遮掩。

太糟糕了。罗曼想。

糟糕的不止是现下的情况，还有——他自己。

在呆呆地与男人的目光对视时，他还从那平静的双眸中看到了更多的没有直接说出口的话语。

埃迪似是在对他说，他不喜欢畏畏缩缩优柔寡断的人，但唯独会为他留下。

他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但唯独把所有的耐心都给了他。

他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真正的人，他做到了大半，还剩最后的那一点，为什么还要犹豫。

他——

“我的确可以一直照着你，引领你去做你自己无法做到的事。可是，耶底底亚，如果只能用这种方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只能让我，帮助你如愿以偿，你什么时候才能成长。”

“你还是被控制着的傀儡。只不过，之前控制你的是神，现在，又换成了我。”

罗曼的心被这依旧语气平淡的话音猛地刺痛，但他的视线却像是忘记收回了一般，还呆愣着向前，与本应该避开的金眸对视。

埃迪轻叹。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不想这么直接。只是，这种方式，似乎更会让罗曼受到直接而毫无遮拦的打击，让他必须去思考现下面临的问题。也就等同于，最后一次“逼迫”。

他必须知道，除了面对以外，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只要你听话，就一直带着你，我这么说过是吧。对于你，耶底底亚，没有谁比我更希望你能够快乐和幸福。你不想让我离开，但是，如果你的表现让我认定，离开比留下对你更好，我当然会毫不犹豫地丢下你离去。”

“我让你失望……不，埃迪，我知道……就因为知道，我才会——”

“为什么。”

埃迪突兀地问。

“为什么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

可想而知，几乎要把自己内心压抑了那般久的所有悲伤全都显露出来，这个最“擅长”忍耐的男人此时的模样究竟有多狼狈。

他本来不想说。

打定了主意，就算埃迪再怎么问，他也不能说出来。

因为——那是他自己的事。他自己陷入了耿耿于怀、无法释然的怪圈，何必要说出来。

可是……

“不说”所带来的危险，却让他前所未有地恐惧。

“真的，会丢下我吗？”

“如果你始终不愿改变，我会的。”

“我害怕的就是这个自作自受的结果。”

“除此之外，还有呢？”

还有——什么呢？

不能算作“害怕”了，更多的，应该是“不安”吧。

停在距离男人一步之遥的地方，罗曼还是颇为狼狈的模样，但不知怎么，他的眸色慢慢地沉淀，晕出了晦涩的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