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所有人都应当这么想。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
帕帕拉并没有如此弱小地遭受他国的践踏,帕帕拉的人们也并非懦弱无能,整日惶惶不安,笼罩在时刻便可能被卷入战火中的阴影之下。
是的,帕帕拉的国土加起来也比不过他国的一座小城。
是的,帕帕拉的人民和国土一般渺小得不足为道。
是的,帕帕拉没有军队。
聚集在这渺小之国的人们,是背弃神的异教徒,是被暴政与重税压迫得无处可归的流民。
他们是被神,被自己原本的国家抛弃的人。
帕帕拉接纳了他们。
从此,看似岌岌可危的城墙将无处可归的流离之人庇护在其中,那里就像是传说中没有苛政,亦没有不公不平,被安宁充斥的理想国。
衡量一个国家的实力的那些因素,对帕帕拉而言,都是空谈。
不是因为它根本不占据任何优势,而是因为,在这一方面,它占据了另类的“绝对优势”。
它的底气,亦或者,帕帕拉的国民存放在心中的底气,来源于一个男人。
面对外敌,不需要军队,也不需要向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祈祷,只要有他就够了。
只有有他就足够了。
他,就是——
“我们的‘神’。”
……
克莱恩至今都记得,父亲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出这句话时,四个字音拼凑在一起,在耳边铿锵激鸣。又仿佛化作了一柄铁锤,重重地敲击在他年幼的心头,荡出水波泛滥的涟漪。
“克莱恩,我所说的这一切,你都要记在心里,一个字,都不能忘记!”
父亲的双手捧住他的头,让他只能定定地看向前方,不能转动,更不能移开视线。
因为激动,成年人手上的力道没能很好地控制住,有些超过年纪还小的孩子的承受范围。
很痛,被按住的太阳穴的两边仿佛快要被撕裂。可克莱恩把嘴唇咬紧,硬生生忍住了痛呼。
他睁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父亲,看清了父亲布满血丝的眼球中,迸发出了莫名让他感到灵魂战栗的光芒。
那时的他不知道这光芒代表的含义,后来他知道了。
那是疯狂,是狂热,是从千年前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一代又一代在历史长河中挣扎,努力,失败……积累了无数不甘与痛恨后,最终传递到他眼前的“执念”。
初时见到这光,克莱恩就被感染了,这便是他能够忍住疼痛,目不转睛的原因。
他无比认真地聆听父亲的话,并从中觉察到了传承的气息。
事实也果然如此。
父亲把他叫到面前,就是为了告诉他,自己家族的秘密。
他们体内的血脉,来自于千年前便已覆灭,如今已少有人记得的国家。
他们的先辈,是那个国家覆灭之后,隐姓埋名远渡他国的幸存者中的一脉。
那是多少年前的仇怨了。
岁月荏苒,过渡了无数次生死的轮回,到如今,那个国家的遗址残骸都早已在风中沙化,在城墙曾经矗立过的地方,找不到任何当年的痕迹。就连同是帕帕拉后人的其他家族,要么没用地断了传承,要么泯然众人,亦或是被世俗之人同化,抛弃了国家灭亡的仇恨……
可是,克莱恩的祖先,克莱恩的父辈,包括现在的克莱恩自己,也依然铭记着当年的一切。
“叛徒!”
克莱恩听到父亲咬牙切齿的唾骂。
“他们都被安逸的现实腐朽了,遗忘掉故国的美好,漠视掉祖上受到的恩惠,以为抛弃仇恨,过去便与现在的他们无关,就能够安然地享受吗?”
“何等的悲哀啊!如果连我们都遗忘了,还有谁会记得被虚伪者涂改过的真相,还有谁,可以——”
重现帕帕拉昔日的荣光。
这就是克莱恩的家族代代相传的夙愿。每一个家族的子弟,都会把这一夙愿融于骨血,尽一生之力去完成它,即使为此身死,也心甘情愿。
如果这一代的人都没有找到希望,都在生命终结之时失败了。没有关系,他们还有下一代,终有一天,这一个夙愿——不,这一个执念,一定会实现。
这里,或许会让听者产生一个疑问。
这个叫做帕帕拉的国家,就算还在的时候多么辉煌,如今也成为历史的尘埃了。再大的恩惠,再深的仇恨,对于活着的人——还是当初活下来的人的后代子孙来说,都没有直接的关联。
为什么还要抓着不放呢?为什么还要为一个死去了的国家搭上一切呢?
选择“背叛”的后人们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看来,这也称不上背叛,反倒是每一代人都如此固执不休的那个家族的人,才像是发了疯似的,做着没有任何好处的无用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