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被埃迪随手拨开的杯子又重新移了回来，立在了他们俩中间，低低头就能碰到吸管。

两根吸管，一根黄色，一根红色，管口分别对着两人所在的方向。而杯子的宽度就那么一点儿，一个人先叼住吸管喝一口还好，如果很是不巧，两人都想要喝水，可能吸管还没有咬住，额头就撞到了一起。

——他们现在就是这么一个姿势。

不过，与其说“撞”，还是“贴”的感觉最为恰当。

埃迪是典型的习惯性咬吸管的人，即使还在说话，那已经被咬得扁平的管口还在他微尖的牙齿里。

“话说，你习惯么？”

学着他的模样，在额头紧贴着额头——颇有几分傻气的情况下，也咬着吸管说话的迦尔纳的声音有些含糊，但也足以分清：“习惯什么？”

“很多。”埃迪漫不经心地搭下眼皮，“没有那么多事儿的日子，平淡得像是茶水滋味的日子，总觉得会让骨头跟着生疏的日子……”

“奇怪了，在城市里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我也不是没有体验过啊。但为什么，只有这一回，就淡得让我的忘性变大了很多呢？”

真是奇怪。

真的跟以前不一样。

至少在这之前，同样身处于城市之中，与缔结了缘分的人混入了人群中，也朝夕相处地在一起生活，埃迪也能感受到宁静与平和。

但他不会忘记自己是什么人，自己还要去做什么。

最开始是想要随心所欲，在潜移默化在压制神化的进程，他还要被时不时提醒，被过去有过孽缘的家伙牛皮糖似的纠缠，就算已经不在意那些破事儿了，这些人却怎么都摆脱不了。

然而，现在。

就是和迦尔纳待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破天荒的，那些“过去”，埃迪竟然很久很久都没有想起来过。

不仅如此，时而出现在脑中的那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真让人不敢相信，竟然是他会想到的：

——虽然每天做着各种没什么意义的事情很无聊，但是，如果是迦尔纳陪着他，他或许能够忍耐挺久。

这太不可思议了。

喜欢热闹，无论到了哪里都会自然而然地引起一番风波，很难陷入沉寂的男人，居然会想，无聊一点大概也不错。

……唔。

回过神来之后，话虽然是问的迦尔纳，但面上波澜无惊的男人却知晓，这个问题倒不如说是对他自己的质疑。

——习惯么？这样的生活。就算能够产生想法，但在现实之中，又究竟能忍受多久。

他对自己要和迦尔纳尝试着发展感情的选择并不会后悔，只是莫名地有些不适应这个突然考虑要在平凡的人类世界长久待下去的自己。

这不像他。

而且，无论想法如何，这也不是能够实现的内容。

“不习惯。”迦尔纳回答了。

埃迪听了，微微点头：“是么，我就知道你很能够习惯……等等等等，你刚才说的什么？不习惯？！”

“对，埃迪，你没有听错。”

迦尔纳的确说的是“不习惯”。不走寻常路线的他，再一次让埃迪惊讶到了。

然而，即使给出了与想象不同的回答，从始至终心中都格外透彻的这个英灵给出的解释，又相当合情合理。

“无论是我，还是你，普通人所在的生活都离我们太远，所以，得到这个难得的、多余的事情全都不必去考虑的机会后，我们都会感到格外地轻松愉快，这是正常的。”

“可我们最后都不会停留在这里。”

埃迪微怔地凝望出现在迦尔纳唇边的微笑，跟真正意义上随心所欲、并不会在意结局如何的他不同，这个英灵无比清晰地看到了未来，竟是在他们在一起之前，就已经看到了。

并且，他竟能够如此坦然，还能反过来开解自己正在进行时的恋人。

“你是注定要向前走的人啊，虽然，我并不了解你身上所承担的使命，但是，我想，那一定是分外重要的寄托，也是你必然会去完成的重要的事。”

“不习惯也是非常正常的。结束之后再回看，这段经历能够让你在想起的时候笑出来，就足够了。”

“……哎。”

埃迪定定地望着他，先不说心中是何等情绪。

他越听，越觉得迦尔纳的这番长篇大论不对，听着颇为不是滋味。在开解之余，还有一股浓重的被分手宣言的气息——等等，这什么意思，难道已经默认了“要先往前走”的他会把只能留在英灵殿里的他抛弃吗！

埃迪很不爽。

吸管在齿间发出了极小的挣扎声，但几乎瞬间，就被重重地一咬残忍压制。

比他们后来的几人——看那模样，也是两三对情侣——正在一旁悄悄地打量光明正大撒着狗粮的他们，还未发出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