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就好像此时此刻,他不应该停在这里。
英灵无比清楚自己的身份。
他所面对的不应该是明媚的天空,不应当是辽阔的海洋,更不应该是充满和平与宁静的大地。他的敌人是将人缠绕拖至充满哀嚎声的深渊的黑色的狭长阴影,他哪里还能够得到安宁。
然而……这是什么?
眼前所看见的,是什么?
是天空,是海洋,是——那个少年仿佛总是不屈不折的背影。
“好了,送走了名叫史蒂夫的包裹,我们该去其他地方转转了。”
“唔,去哪里?这个……我怎么知道!前面就是海域,我们有船,有水手,还有可以安然享受的船长,有没有目的地,难道重要吗?”
英灵在短暂的沉吟后,很是震惊地想到了,对方嘴里说到的“水手”,有相当大的可能指的已经不再是水手——不,本来就不是水手的他。
而那个可以放松享受的船长,也就是认可了他之后,更能够放心地把麻烦丢给他的御主了。
这其实应该算是好事。
因为英灵曾对御主提出了建议,要他学会“接受”。而此时的这些“麻烦”,很显然,就是在逐渐接纳他的表现。
好像除英灵自己的心以外的一切事物,都共同构成了一个绝佳的,能够让他们继续了解,或许还能够借机再将彼此间的距离拉得更近的场景……
不对,可能连他自己的一半心声都在附和。
抗拒的那一半,实乃根据他的理智行事。英灵在与自己的第一个御主初见之时,就开始告诫自己,要在强烈吸引力的牵引之下稳住身形。毕竟,他虽然受到了吸引,警惕心却不能纵容,对他说——
“这是一个自身的光芒无比盛烈的人。”
“对于深黑的影子来说,不能直视,更不能靠得太近。”
因为这个人类,太过于炫目了。
他们的时间,不全是在海上度过。
漫无目的地漂洋了一阵,确实让心胸畅快,炽热的阳光落到身上,带来的也不再是燃烧血肉般的刺痛。
可这样的日子有时会显得单调,于是,御主很快就转移了目的,和他一起回到了陆地。
他们还是在四处走走停停,兴致来了,就在某个地方买下一栋屋子,住个一年两年,时间再长一些也无所谓。
反正英灵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沦为了类似于保姆的存在……
不,已经就是保姆了吧。他想了想,承认这个事实,居然要比想象的来得容易。
跟心态变换并没有多少关系,更多的原因,得归结于——不知不觉。
不知不觉间,他已习惯了如此平静,没有仇恨存在的生活。
不知不觉间,他的眼里所见的都变了,变成了少年自信洋溢的侧脸,少年又因为什么新奇事物而明亮了起来的双眸,少年微微勾起的嘴角……
如果说,在御主那边,得了英灵的提醒后开始进行的是自发的转变,掌控权全在少年自己手中。那么,在英灵这里,情况便截然不同。
不要误会——平静绝没有磨平复仇鬼尖锐的棱角,也绝没有让他在只有普通人才能体验到的平凡时光中沉溺不已。
他只是……
不知不觉间,他被驯服了。
曾经的水手永远被暴风雨眷顾的激荡心海,被平复了。
举不出可以用来证明这一事实的细节。
跟过往的记忆是否在这几十年间变得模糊不清无关,正相反,纵使是细枝末节,也被忽然间就让攒动的阴影一举吞没内心的英灵揉碎了,不放过一丝一毫,全都记在了心中。
不必多问了,他连“分享”都不愿意。
哦,是吗,竟然这么固执。如果非要探寻到一丝痕迹……那就透露一点吧。
或许……那一幕,可以说出来。
碧海蓝天。
航船之上,此时距离天亮已经近了,压在头顶的层层黑云也依稀浮现出将要退避的趋势,放眼望去,肆虐的海水也变得风平浪静,
英灵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烟管,做过瞧着还颇为精致。点燃填充在其中的烟草,站在甲板还呈现出漆黑颜色的尽头,深吸一口尚未来得及袅绕生起宛如雾气的烟气,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极为娴熟。
他从不在未成年人的面前拿出烟管,跟低调或者隐藏无关,单纯是因为,他抽的浓度极高的大麻,已经不是“烟”了。
习惯是在埃德蒙·唐太斯生前就已然留下的——虽然直白地说出来会让现在的这个岩窟王生气。
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烟瘾,毒品造成的效果对英灵来说等同于无。男人眺望着远方,仿佛是在等待遥远边境那道洁白的海岸线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