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别说了,说出惊人之语的天草已经飞出去了。
这会儿用魔术浮在水面上都没用,水性过了这么久还是没长进的少年径直栽进了河里,咕噜咕噜猛灌了好几口河水,此时就在水里拼命地扑腾。
“咕噜咕噜噜——”
好好地“反省”了一阵,终于被罪魁祸首拎回岸上的天草瘪巴巴地吐了几口水,行动上却还格外固执不休地伸手,拉住了埃迪的衣角。
“我真的觉得……像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啊。”
湿透了的黑发,湿透了的和服全都湿哒哒地贴在身上,他偏过头,露出半张沾上了些许砂砾的脸,从琥铂眸子里显露出了淡淡的朦胧。
也许,虽然他嘴上说着“这样已经很好了”,但在未曾发现的心底里,还是有疑惑尚存。
“最近几年,没有干旱也没有暴雨,虽然不是年年丰收,但人们的日子比往年过得更美满。我听到的祷告和请求,虽然不是所有都能做到,但,只要能看到大家脸上的满足,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如果这就是‘幸福’,那么,我的心愿其实已经实现了吧?剩下的,就是将现下的幸福,更长久地守护下去……”
“所以我才说,你想得太简单了。”
埃迪低头看了一眼坚持不懈拉着自己衣角的那只手,忍了忍,决定当做没看见。
这些话,用小孩子的躯壳来说,难免会显得十分怪异。但在倒在地上的少年的视野里,他看到的并不是一个幼小的孩子。
曾经认为是窒息前产生的“幻象”,莫名地又浮现在脑海里。
看不真切,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强大的,温柔的……男人的身影,在这一刻,似乎与埃利克重叠在了一起。
他在今日说的这番话,也不能完全算是旁观者的提醒。
这之中,也有经历过无数十五岁少年想象不到的岁月的男人——以长辈的身份,对天真懵懂的晚辈进行的告诫。
“你这个‘神使’是假的,只有你自己知道,其他人已经默认了你的身份。那么,一旦有什么变故,你小子——哼。”
“该学会警惕了。”
第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包括父母、兄弟姐妹在内的所有人,信任他、将他视若神的使者的所有人,都只会对这个身材单薄的少年说:
——谢谢你。多亏了你。有你,有四郎在真是太好了。要再加油啊,我们以后都要靠你了。
在所有人都这么说的时候,出现了一个人,告诉他:
——少逞强了,想要实现你那个心愿……能不能实现我不予以评价,但是,至少得先把命保住吧。
“再不收敛一点,小心什么时候就会被当做出头鸟抓住杀掉哦……你这个傻小子。”
……
……
身体疲惫。
不,已经超出疲惫的范畴,达到早已超过极限,是在逼迫自己硬撑下去的艰难程度了。
是的,天草正在逃亡。他此时的处境究竟有多么糟糕,一望就知。
这已经是他四处躲藏的第三天了。
之前得到教徒同伴的邀请,天草欣然前往邻城作客。
本想要结识更多的伙伴,与更多的人交流,可没想到意外突生。教徒们的隐秘聚集地不知何时暴露在了幕府眼中,在聚会的当天,幕府军闯入进来,将在场的大多数教徒一举抓获。
天草没有被抓住,因为在前往约定地点的路上耽误了一会儿。等他到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将秘密旅舍紧密包围的军队。
藏身于围观的百姓之中,看到一个又一个被押送出来的教徒同伴,天草的心先是猛地揪紧,随后,竟是慢慢地变得麻木。
是被长久的剧痛所折磨,才导致的麻木啊。
他藏身于人群中,又看到了之前被抓走的同伴们被拖到此前人来人往的集市。
将木柴与人类的血肉全部吞噬的火焰,就那般炽烈地烙印在他睁到最大的瞳孔里,疼痛,痛到难以忍受。
也就是在这一刻——
天草终于明白了,埃利克那日为什么要对他说那么多。
都被埃利克想到了。
不管是他的天真,还是……
总而言之,失魂落魄地离开火刑现场后,天草开始逃亡。
“神使”的名声传得比他想象的还要远,这就导致了,他被追捕了。
因为毫无经验,更不了解当地的环境,天草逃得相当辛苦。
他想尽办法藏过去了前两天,到了第三天黄昏之时,终于藏不下去。得到报信的官兵包围了上来,堵住了天草匆忙藏入的暗巷的入口。
没有出口。
两边、身后高耸的墙壁将无比幽暗的阴影投落下来,将气喘吁吁的他罩在了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