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谁告诉他,这个半蹲在地上,饶有兴趣低头看着他的,和他的脸相距不过一尺的大叔是谁啊?感觉好、好惊悚啊……
宇文化及看着这灰头土脸的小家伙像个小猫儿一样趴在地上,仰着脸儿看着他,一张灰扑扑的小脸表情精彩之极,一双大大的墨眼清澈如流泉,却又蕴着美酒般的香醇。眨一下,再眨一下,再狠狠的闭上、睁开,再闭上、风车般的摇头、睁开……
“噗……”宇文化及肃穆的面容绽出微笑,看的萧拾毛骨悚然。
“那个……”小猫儿怯怯的开口,懦懦的试探:“大叔,好巧喔……”
“嗯。”宇文化及漫不经心的应道:“真巧。”
“大叔,那个……你也来看风景啊?”
宇文化及笑而不答。
萧拾慢慢的爬起来:“那我就不打扰大叔的雅兴了哈……”
退一步,没反应,再退一步,没反应……两步、三步……转身、跑!跑、跑?跑不动。
萧拾都要哭了:“你说过到此为止的!”
“嗯,到此为止。”
然后,萧拾失去了意识。
……二十多天后……
两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跪在地上,疯狂的扒着小小的土包,四只白皙修长的手神经质的颤抖着,指甲缝里鲜血涌出渗进土里,两人也毫无所觉。
一片小小衣角露出地面,像是为一切画上的休止符,原本疯狂动作的两个人忽然凝固了起来,目光死死盯着那一片衣角,一动不敢动。
良久……
一个人先动了,动作狂乱却轻柔,声音带着哭腔:“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徐子陵楞楞的看着寇仲扒着土,呆了一般,半晌才捧起一捧土,从颤抖的指缝中洒了大半后终于成功的将它放在了身后。
“……小、小陵。”寇仲的声音颤抖。
徐子陵呆滞的抬头,寇仲手里是一个小小的弹弓。
一个简陋但精细的弹弓,一个陈旧但爱惜的弹弓。
他记得七岁的萧拾漆黑的大眼睛在看见杜家小少爷手里精美的弹弓时露出的渴望,以至于被弹子打在身上也忘了躲闪,在他们将杜家小少爷踹倒拖着他逃跑时也不住的回头。
他记得为了给萧拾一个惊喜,他在杂货铺里偷了牛筋,寇仲在张屠夫那里偷了菜刀,被追打了好久。
他记得自己和寇仲一起在树林里挑剔的寻找最漂亮的枝丫,细心磨去每一个尖利的小刺。
他记得萧拾接过弹弓时那明媚的小脸,闪烁的泪花。
他记得……
他记得……二十多天前,那弹弓射出石子,将宇文化及引走……
他看着寇仲吹、拍、用袖子抹,将弹弓擦拭的干干净净,小心翼翼的塞进怀里,对他讨好的、祈求的笑着:“这是小拾最喜欢的东西了,我帮他捡回去,他一定会很开心的,对不对?”
徐子陵很想回他一个笑容,但僵硬的肌肉没有听从他的指挥。他回避的低下头,看见了一小段红绳。他轻轻的提了起来,红绳的一端挂在尸体的脖子上,另一端是小小的石头,石头上刻着三个字“仲”“陵”“拾”,豪爽大气的仲是寇仲刻下的,飘逸洒脱的陵是自己写的,还有漂亮清俊的拾是小石头的。
同样的石头还有两块,一块在自己这,一块在寇仲的脖子上挂着。
“仲哥、陵哥,听说人家大户人家的子女生下来以后都会挂一块相同的玉佩代表身份,要是孩子弄丢了就可以凭着它找回来。我们虽然不是兄弟,但胜似兄弟,也找个什么挂上好不好?以后我弄丢了你们也可以找我回来……”
如果一样的衣服说明不了什么,一样的弹弓说明不了什么,那么这块石头又怎么办?
“还说什么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你这个小骗子。”
已经不能再挖下去了,五月天气炎热,尸体腐蚀的很厉害,连个草席都没有裹上的尸体血肉和泥土混杂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两人沉默的将土重新填好,将写着萧拾的木牌立在坟前。
“你说……”两人挨坐在坟前的空地上,一直到夕阳西下,寇仲才缓缓开口:“你说……如果不是我一天到晚的吵着要学旷世武功,要出人头地,小拾就不会到处为我们去找武功秘籍,他是不是就不用死?你说……如果我知道长生诀是宇文化及要的东西的时候,不要起了贪恋,将长生诀还给他,小拾是不是就不用死?你说……如果我不那么贪生怕死,明明知道自己拖累了他还不快点解脱,小拾是不是就不用死?你说……”
“不要说了!”徐子陵反手抱住他,声音虚弱哀求:“不要说了仲少,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不要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