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十来岁的官员不紧不慢上前,先跪下磕头,而后朗声道:“方才雍郡王和和郡王所言,官员借钱不还,或无钱可还,皆是挥霍无度所致,臣以为不然……”
王谦正年轻力壮,口齿清楚,语言流利,说话用词也干净利落,原是康熙最喜欢用的臣子类型,但此刻听着他的话,康熙刚刚缓和些了的脸色又渐渐沉了下去。
王谦的话,朝简单了说,就是京城居,大不易——这些官员之所以借钱,不是因为不够节俭,而是真的过不下去,欠钱不还,甚至投缳自尽,也是被逼无奈。
胤祚听了只想笑:他说的真的好有道理啊,一个一品大员,年奉也只有一百八十两银子,一百八十两,能干什么啊?上档次的地方吃几顿饭就没了。
可还要养一大家子,还要礼尚往来……不借钱怎么活?
胤祚无语,一方面朝廷给官员发的俸禄的确不算太多,普通百姓收入的数倍而已,可另一方面,又有“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说法。一个知府,一年俸禄只有八十两银子,可是灰色收入就有三万三千两,就这样的,还叫“清知府”!这样的朝廷,可不是烂到了根子?
偏偏举国上下,对这种事都习以为常,全然默认了当官的从百姓身上捞钱的举动——就连康熙,都会在花了曹寅等人的银子之后,将巡盐御史等肥缺给他们做为补偿,何况其他?
于是捞钱机会太少的京官们就不平了,“困苦”了,从百姓身上捞不到银子,那就从国库捞吧……
胤祚很有捂住耳朵从朝上离开的欲望,他不是什么胸怀大志的人,他知道自己全然没有改变这种现状的能力,而且,也没有人需要他去改变这一切——索性干脆不听、不看、不想。
康熙靠在椅背上,熟悉的人知道,这是他不耐烦、不高兴的迹象,底下的年轻人还在侃侃而谈,康熙的目光却早已从他身上离开,落在胤祚身上——这小子刚才还精神奕奕的,怎么忽然就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王谦的话终于说完,又引出许多人的应和,康熙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伸出手指捏了捏眼角的穴位——这还是小六儿不知道从那里寻摸出来的,交代他没事就多按按,对眼睛好。
又叹了口气:今儿的事,难以善了啊。
先由御史参劾胤祚的奢侈,然后德高望重的老臣哭诉户部残暴不仁、逼死人命,最后再来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辩析官员借库银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份上,按他往日的习惯,就该松松口了,可是这事儿他一松口,胤禛他们先前的活白干了不说,逼死人命的事儿也扣死在他们头上了。
他要真把胤禛或施世纶推出去,旁人也就算了,胤祚那小子肯定又要发脾气。
有些为难的康熙看了看胤祚,发现他正低着头,百无聊赖的用脚尖在地上画圈圈,显然这些人说了些什么,他是半点儿也不关心。
康熙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干咳一声开口:“和郡王!”
没反应。
“胤祚!”
胤祚茫然抬头:“啊?”
“你意下如何?”
“嘛?”
啥啥意下如何?
胤禛好笑道:“皇阿玛问你,对王大人的话,意下如何?”
“哦,”胤祚忙道:“说的挺好的!”
知道人家说了什么吗?还说的挺好的!康熙可不准备轻易放过胤祚,他现在会为难多半是为了他,偏这小子自己还稀里糊涂的,冷哼一声,问道:“怎么个好法?”
胤祚眨眨眼,好吧,让我说就说呗,反正说话又不犯法——哦,不对,这个时代说话也是要犯法的,好在他有皇子身份护身。
干咳一声,道:“刚刚听王大人分析了下,京官为什么借钱的原因,儿子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第一,京官要养一大家子人。”
“天底下的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官员也是一样,没听说官越大,爹越多的。再怎么样,上则赡养父亲、母亲、祖父、祖母数人,下则抚养妻儿。可为什么街上砍菜的、赶车的都能养的活家人,他们就养不活呢?儿子想,约摸是家里人口太多的原因。娶上十七八个小妾,生下二三十个孩子,再买上百十个丫头,可不就养不活了吗?”
“这一点,皇阿玛我觉得,说的太有道理了!一般老百姓,能娶个老婆、能吃饱饭,就心满意足了,可当官了怎么能和老百姓一样?没有百十个奴才侍候,可怎么活的下去哟!每天晚上只对着一个黄脸婆,怎么睡得着觉哦!所以这库银,是不得不借啊!”
“噗!”大阿哥胤褆喷笑出声,被康熙瞪了一眼以后,忙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