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非情听他说得真挚,脸上那层冷傲的面具似乎有一瞬融化,但很快又恢复常态,说道,“这是我策划多年的大局,绝不会让它失败,只要江山掌握在我手里,一切都会改变,可是有些东西,已融入我的血液里,再也抛不掉了,况且,早在二十四年前,我的心就死了,一个心死之人,是不会再懂得快活的……”
她犹如叹息地说着,缓缓走进内殿,背影竟似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节玄理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抬眼看向大殿上高悬的匾额——亡心。
亡心岂非便是忘,若无法忘却一切,又怎能称得上亡心?
他回到殇殿,出乎意料,看见花青鸢坐在门外的石阶上等他。
傅红雪脸上的神情不停在变化,从震惊转为呆滞,又从呆滞转为懊悔、自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这才是叶开自尽的真正原因。
他终于恍然大悟,那日叶开为何会莫名地问他那样的问题,叶开是将他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当作活下去的唯一理由,而他,浑不知叶开的心意,竟还给了他那样冠冕堂皇的回答!那一刻,叶开的希翼落空,该是失望绝望到何等程度……
傅红雪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他自己,若非他有心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若非他极力想维持兄长的角色,又何至于将叶开逼上绝路!
心绪翻腾间,让他熟悉而憎恶的感觉再度袭来,四肢身躯抑制不住的痉挛,他拼命咬紧牙关,也无济于事,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单膝跪在地上,抱头急喘,双目隐隐泛着令人胆怯的异光。
少女不知他患有癫痫,禁不得刺激,乍见他发病的模样甚是可怖,又是讶异又是慌乱,不禁连退几步。
“傅红雪!”
叶开及时赶到,对傅红雪这般情形早已不陌生,焦急却是不减,奔过去抱住他,以防他乱动伤了自己,并在他头部的“天冲”、“浮白”两处穴位上各点一下,待他平复一些,紧接着又点了他的睡穴,这才向少女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刺激得他犯病?”
少女有些心虚地笑道,“我、我哪儿知道他有病,再说,我能跟他说什么,真的,我什么都没说……”
她目光异常坚定地看着叶开,期以能蒙混过关,却反被对方盯的浑身不自在,只得老实招供道,“那个,我就是把你自尽的真相,一不小心……告诉他了,然后他就成这样了……”
说到后面,声音已然低若蚊蝇,但对于叶开而言,却不亚于石破天惊。
“你!”
叶开只觉耳畔轰鸣,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傅红雪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那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再出现在他面前?
气急的叶开指着无端把他卖了的某女,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你、你怎么能……”
少女朝他摆摆手,嘻笑着安抚道,“你先别激动嘛,其实把话说开了也不是坏事,至少这样一来,你就不必再躲躲藏藏了啊。”
叶开心道,是不必再躲躲藏藏了,拜你所赐,只怕我和傅红雪从此永无相见之日了……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叶开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用人不当,他决定先找个地方安置傅红雪,便揽着人飞身离开,被抛下的某女在后面怨愤地大叫,“你个死叶开!你还有没有点义气?我帮你救傅红雪,你居然扔下我不管,你可恶!我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嘴上说得决然,两条腿却又没骨气地追了上去,毕竟,她初入江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跟在叶开身边,总算还有个用之不尽的钱袋。
时值深夜,依然开门营业的客栈并不多见,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家便是鸿运客栈。
叶开运用内力替傅红雪将体内的余毒逼出,做完这些,他扶傅红雪躺平休息,他长吁口气,默默注视着床上睡着的人。
傅红雪睡的并不安宁,他一直在做梦,梦里梦的尽是叶开自尽的情景。
时隔一个月,一切却像刚刚发生一样,清晰得让傅红雪无力承受,浑浑噩噩间,他不停呓语,“叶开,我以为,我什么也不说,我们至少还能像从前一样,可是我没想到,我的懦弱与自私会把你推向绝路,如果我懂得你的心意,如果我能坦诚一些,就不会一错再错,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其实……”
叶开睁大眼睛,屏息倾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我对你,一如……你对我……”
叶开听着傅红雪梦呓的告白,他本该欢喜才是,一滴眼泪却抢先夺眶而出,悄然滑下脸颊,轻轻打落在对方的手背上。
够了,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