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呢,他什么人物。再者勋贵们之间交往,难免有嫌弃彼此的,便就拿东西使劲儿。这好东西又没犯错,何苦白白浪费了。”
其实李纨一开始本是计较冬笋把人家不要的东西拿来给她,不过后来见贾兰喜欢,她也便不挑什么了。她而今就指望这唯一的儿子能出息,只要他懂事好好读书,李纨便发誓不会让他在其它的地方受苦。
冬笋笑着称是,喝了一口茶,便环顾这屋子,发现有一处窗纸都破了,忙表示自己一会儿就去告诉琏二奶奶一声,及时给她换了。
李纨却摇头:“各房都有各房的份例,如何我这里就特殊?罢了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会子天还不冷,一个小窟窿碍不着什么。等回头换天了,府里自然都会加窗纸。”
冬笋只好应承,叹李纨不容易,又说这女人出嫁了,便就是要受婆家的气,上有公婆调理,中间有妯娌排挤,下还要照顾小的,着实不易。
“你说这些倒还好,但千万别做了寡妇,不然瞧不上你的人便会更多。倘若碰到不明事理的公婆,觉得是你嫁进门之后克夫,日子便更艰难了。再者府里的下人们有几个像你这般心善的,都是欺软怕硬,只去谄媚有能耐的主子们,像我这般没能耐的,便是多一点要求,她们都嫌你多事,使脸色给你瞧。”李纨叹道。
冬笋红了脸眼,用帕子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快别说了,听得我都心酸。”
“你这丫头,这才哪到哪儿,小小年纪如何这么容易就感伤了?”李纨笑叹,不过心里却是感激冬笋流下这两滴泪,说明她是个善心的孩子。
“便是见多了这女孩子嫁了男人之后,过得多悲苦,才越发觉得心寒,看透了这些。”冬笋说到此处,便有些愤愤,转而就跟李纨倾诉这世间种种对女人的不公平,“我早就坐下心思了,这辈子都不会嫁人,也不靠男人!何苦冒那么大的风险,什么三从四德,七出之罪,劳什子奉献自己的身体,为男人一家累死累活,最后还要被挑毛病,落得个悲戚戚无人问津的下场。”
“却也不是都这样的下场,你瞧瞧咱们老太太,那就是个有福的人。”李纨道。
冬笋冷笑:“满大周找,能有几个这样的?再说老太太什么身份,侯爷的千金,出身高贵,我一个下贱之人又如何能白日做梦,妄想去和她比?再者,便是真有那么一天,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我熬到自己儿子有点出息,可以孝敬我了,那时候我什么样,老得不中用了,腿儿下不得床了,还能享什么福。红颜正好的时候,却都在受罪受难,终了那般,也不算是有什么用!”
李纨听了这话,眼色沉了下来,也渐渐开始反思。原本她这一生最大的目标,也就是奔着贾母那样的结果去。只盼着儿子将来能有出息,给她无上的荣耀。而今听冬笋此番话,颇觉得她说的在理,自己这样熬着,熬到终了的最好结果,也不过是贾兰做官了,她诰命加身,可最终也没几日可活了。这一辈子,她又做了什么?丧夫?守寡?忍气窝囊?在夹缝中生存?
“我们做女子的就活该这样命苦么!”
冬笋说到动情之处,不服输地哭起来。而后她便和李纨仔仔细细讲她当初一块长大的小姐妹,而今嫁出去都是什么样的结果。有生孩子难产死的,有被夫君打忍气吞声的,还有个受婆婆小姑子气恨不得自尽的,倒真有个运气好嫁给了一名知道心疼人的丈夫,偏偏她丈夫早死,族里人见她没有留下子嗣,把家财全都抢走,没留下一文钱给她过活,迫得她最后只能去给一些大户人家做杂工,靠给人洗衣赚钱供自己吃饭。
“倒真是可怜。”李纨听到此处,也落泪下来,叹她们做女人的不容易。
“我这命不好的姐妹姓张,而今总算是碰到了好事儿,现在日子也算过得不错了。”冬笋想到张大婶,破涕为笑,也是真心替她高兴。
李纨蹙眉,忙问冬笋她有什么奇遇。
冬笋便把张大婶如何遇到白莲道姑,如何被超脱解救的经过告知了李纨。
“而今她和许多命运相同的姐妹团结一起,互帮互助,日子倒是过得美满和乐,就犹若回到了做姑娘的时候。我有时倒是羡慕她,可每天做自己想做的事,再不必看什么人的脸色行事。”冬笋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带着微笑,目光里满是希冀和快乐。
李纨瞧她这般,便用帕子掩嘴笑道:“瞧出来了,你是盼着这一天。你还是姑娘家,不拖家带口,倒是比我强些。你若真想走,去好生求你家主子恩典,必定行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