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少艾的视线至始至终都不在羽人非獍的身上,而是在南宫神翳的脸上。那男人的脸色与眼神,稍有变动就足以让慕少艾屏住呼吸。能够牵制南宫的最后一步暗棋,成败就在此招。
每个人都是一轮月,把光亮的部分给别人看,小心翼翼地藏起黑暗的部分。但认萍生不同,他如月蚀时的月,露出的往往是别人竭力要掩饰的部分,那么他藏起来的东西……也许只有本来就站在他暗处的那些人才看得见。南宫神翳一直到现在还在称呼慕少艾为认萍生,是习惯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不得而知。但他现在看着慕少艾的目光却是史无前例的陌生,对方也毫不躲避,那眼睛虽然并不温暖,却安详。他与他甚至不是平行线,因为平行线还会存在于同一个平面,他们是永远异面的两条线,也许有时看上去很近很近,其实永远不可能交会,只会冷冷地交错而过。
“……”慕连城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慕少艾的脸,再去看南宫教主的脸,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南宫眼中陌生与惊愕混淆的情绪转化为一种可怕的暴怒时,慕少艾却觉得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他发觉了!见月光之下所作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如风往昔,扑塑迷离。刹那间有如冰雪灌顶,醒得寒彻入骨!南宫神翳想起数日前的那个吻,柔顺得诡异。可是认萍生是认准了即使再令人生疑自己也一定会亲吻他——因为他是懂的,他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自己,是如此不可救药地迷恋那种灿烂的骄傲。哪怕是将植根于最深的恨意也好,是如此渴望他真正的一瞥。
“认萍生!想不到你为了赢我,居然连尊严也可以出卖!”睚眦欲裂咬牙切齿。这种恨不是因为对方背叛了他,而是因为想不到对方居然能如此断然地拿自己对他的情意当作筹码!“教主言重了。”慕少艾缓缓开口,一时间连城与羽人非獍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聚集在他脸上。透明的光彩,从他眼里渐渐地敛下去,余下一片清澄空明:“认萍生此人哪还谈得上‘尊严’两字,否则当初他又怎么会为保住一条命而向翳流寻求庇护,供其驱使?”
这可不是游戏,拼命的时候被敌人怎样残酷地对待都没什么可抱怨的。这些道理,慕少艾想不必由自己特地去提醒南宫才对。于是仿佛有什么深埋在心底的东西……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两人之间只有一种,肃穆的空白。
“教主既然可以为了争天下第一之名,而不择手段,那药师我又何惧被人指为胜之不武?”他这样说着,声音快且轻,甚至罕见的,隐隐尖锐。
羽人非獍那一刀上,根本没有毒。慕少艾将“一瓢饮”之毒做成特制的药囊藏于舌下,顺水推舟之际,药囊破裂陈仓暗渡,两个人都因此中毒——因为“一瓢饮”不仅色呈浅碧,并且有淡淡的香味,根本没法下于饮食中。中此毒者一般在十多天后才会有所感觉,若是其间频动真气,毒性则有可能提前被催发。慕少艾为取信于南宫,不惜以药物提前催发毒性,因此连城才十分奇怪为何毒素蔓延得这般快。
(月华:色字头上一把刀……|||)(西希: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一瓢饮”极难解,素还真曾耗费三年的时间与慕少艾较劲,最后也无功而返甘拜下风。因此,即使它是一味毒,却也是药师慕少艾此生于人于己都极难逾越的一个顶峰。只是天下间又有哪一种毒能在顷刻间致南宫教主于死地?何况“一瓢饮”属慢性毒素,在其毒性上有利有弊。因此慕少艾对他下此毒,打的无非是损其功体乱其阵脚的算盘。但是如此已是足够了。此毒对于功体的折损,慕少艾现在可谓是亲身体验了;而若是再妄动真气想压制毒性或是欲将其逼体外,后果只会让毒在体内蔓延得更快而已。
“认萍生,你也不过如此!”面对南宫神翳恶毒的嘲讽与鄙夷,慕少艾似乎不以为然。月光下那张脸皎洁得如同新月一般,五官历历,精致柔和,几乎无懈可击。“让教主见笑了。”温和的语调,似笑非笑的表情,给人的感觉,就像碧海晴空上最引人入胜的那一抹流云,飘逸隽永,却又教人捉摸不定。他接着把下面的话说完,如同破灭前沧桑的璀灿,简直轻而易举。“只不过药师我从未强迫教主你做任何事——我也没那个本事强迫。这一切,都是教主你自愿的,怪得了谁呢?”
依然是轻描淡写的语气,也依然如同那天地之初的第一片雪花,轻盈盈飘落,感觉不到寒冷。却恒古不化。
——我从未强迫你喜欢我。一切都是你自愿的,怪得了谁呢?怪得了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