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就是断了气之后的幽魂呢,洛根恶毒地想。他放开士兵的手臂:“不要大惊小怪,你的职责是护卫国王和王后,连剑都拿不稳成何体统?”
“对,对不起洛根大……呃。”
洛根无奈地叹了口气。
“应该是灰卫醒了过来。”他抹了一把额头,“好好站岗,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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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醒了过来,深更半夜,她又发什么神经?洛根推开小教堂沉重的大门,木轴转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如同鬼魅般在惨遭清洗的王宫内震荡,昔日烛火通明的教堂此时尚且来不及仔细清理,成排的烛台大半都灭着,如果不是熟知王宫的环境,洛根甚至可能会以为自己踏进的是幽冥之地。
凯丽安站在安卓斯特的神像之下。
白日里浴血奋战的灰卫,此时换上了一套白色的婚服。她头戴一顶造型简陋的花环,与婚服同色的长发散至肩头,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来。
随着她转过身,在教堂昏暗光线的映照下,洛根看到她的胸前和裙摆处残留着斑驳的淡红印痕,像是洗不掉的血迹,沾在洁白的布料上格外显眼。
或者,那就是洗不掉的血迹。
垂在耳边地白发将那张因失血过多而显出病态的脸颊盖住大半。凯丽安端着一支蜡烛,目光在触及到他的双眼时露出了诧异的神色:“洛根?”
没等到洛根回应,凯丽安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这句话理应我来问你。”洛根迈开步子,走到凯丽安的身后,“站岗的士兵以为你是女鬼,正准备跑到警卫处报信。”
这换来凯丽安惊奇地一瞥:“女鬼?”
“怎么,”洛根讥讽地扯了扯嘴角,“你觉得你的装扮的还不够像?”
这也怨不得士兵把她认成女鬼,任谁看到刚刚搬走尸体的室内出现这么一个形象,都很难将她与“生物”联系到一起。
她难得没有出言反击。凯丽安只是笑了笑,而后低下头,点燃神像边的烛台:“我没想到会被人看见。”
而后,教堂重归沉默。
洛根默然地看着她将熄灭的烛台一个一个地重新点燃,不同于平日里迅速且凌厉的杀手,端着蜡烛,穿着婚服的凯丽安动作轻缓又温柔,逐渐亮起的烛火给她的长发和脸庞渡上一层神圣的柔光。好像她真的是一位纯洁的新娘,好像她站在教堂之内,只是为了等待迎娶她的心上人到来。
“光脚站在教堂上,”直到她点燃了所有的蜡烛,洛根才打破了经由死亡洗劫之后的寂静,“来悼念你死去的未婚夫?这着实晚了点。”
凯丽安放下手中的蜡烛,转过头,直视洛根的双眼。
这的确是一位漂亮的新娘。洛根从不否认看到的事实,纵然婚服上仍然残留着血迹,纵然花冠残破还赤着双脚,凯丽安·塔比斯的容貌也不曾动摇半分。
这样的外表给她带来过灾祸也带来过便利,而现在,痛苦和杀戮暂时退场,利益与阴谋尚且休息,或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的美丽才得以用无害方式呈现在他的眼前。
在他的眼前,说真的,这着实有点浪费。他早就不再是满腔热血与精力无处发泄的年轻人了。
“死亡是一种逃避,这的确是我说的。”
什么?
凯丽安没头没尾的话语让洛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她走到他的面前,抬起右手,将挡住视线的头发挽到耳后。在烛光的映照下,她无名指上的婚戒反射着劣质金属的光芒。
婚戒。
洛根陡然想起来,在抵达邓瑞姆的前夜,她与自己谈及过往的最后,凯丽安回避了自己的问题。
而此时,她接下了那天没回答的话。
“杀死伯爵之子……对我来说,也是如此。”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念道,“我一直觉得杀了他是替天行道,是为了复仇为了除暴,就像是阿里斯泰惦记着杀死你一样。我一直觉得这毫无必要,然而那个人渣不也如此?他死了不代表侨民区的姑娘再也不会受到侮辱,我能杀死一个邓瑞姆伯爵的儿子,我能杀死天底下所有的贵族吗?”
“所以你现在惦记上族群的荣耀了?”洛根嗤笑一声,完全没把凯丽安的自省放在眼里。
“不。”
她摇了摇头。
“我只是意识到,一直戴着婚戒,留着婚服,正是因为我明明知道自己拿起武器的理由,却从不敢承认。”
苍白的新娘说着,缓缓地摘下了右手的戒指,她注视着婚戒,浅绿色的目光中有罕见地温顺流过。
“当时我杀了他,不是为了良心,不是为了公义,仅仅出于我的一己私欲。他惹怒了我,所以我朝着他的头颅举起匕首,就这么简单。就算那天伯爵之子不曾出现过,我也不会是美丽的新娘和柔顺的妻子,”她拎了拎自己的裙摆,继续说道,“这身装扮,只是我的一个幻想,总有那么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