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被一语提醒了,大喜道:“这倒是个正经主意。就有什么事,也只好到时候再理论。眼下且顾不得那些。就只怕在京中不便出手,若是惹出事来,倒是得不偿失的。”凤姐道:“谁叫你在京里出手,不是成心点眼药儿?我教你一个法儿:太太陪房周瑞家的女婿,叫作冷子兴的,是京城里有名的古董商,前些年为着一桩什么事惹了官司,被判了个递解回乡,还是我保他出来,才得以无事。如今你只叫他进来,不拘什么挑些去,拿到南边,远远的出脱给那些深宅大院、富豪巨贾,再没人知道的。何等爽利便宜?”贾琏听了喜道:“原来你背着我做下这许多事,竟瞒得我一丝儿也不知道这且不去说他,你既与他有这项好处,他自然不好意思推诿我们的,我这就叫进他来商议。”说着拔脚要走。
凤姐却又叫住道:“我教了你这个法子,你拿什么谢我?”贾琏道:“这又奇了,我就得了钱,也是为公家,却为什么谢你呢?回回我得了银子,你都要抽头儿去,秃子包网巾饶这一抿子也罢了。”凤姐啐道:“就只你一心为公,难道我是替自己办事的不成?你也白替我算算,这里边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衣裳鞋袜,首饰器皿,难道都是不用钱的?你换了钱来,好歹分我一半,不然我就嚷出去,大家赚不成。”贾琏咬牙笑道:“人家说雁过拔毛,也就算是顶悭吝不过的了。到了你这里,却是茹毛饮血,直要放出一只秃雁去的才是。”当下出去安排商议不提。
且说府里起水陆道场,各寺庵里僧尼道士轮班念经,诸如《药师》、《楞严》、《解冤》、《密多心经》昼夜不休,又因太医诊得娘娘毙命之时已有两个多月身孕,岂料遇着这番冤孽,一尸两命,那孩儿竟不得见天日,故而又另起一坛念《血盆经》、《往生咒》等。宝玉跪了一回,只听得满耳铙钹齐鸣,周围佛号高宣,正觉头昏脑胀,忽见人堆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尼姑向自己使眼色儿,指指自己,又指指门外,转身出去时,又回头两三次,悄悄点手儿,分明是叫自己随他出去,心下颇为诧异。左右看看无人留心,便悄悄出来,只见那尼姑正站在山子后一株大石榴树下踮脚张望,显见是在等自己。正走近了欲问时,却见那边又来了一个尼姑,两个肩并肩的一同向自己施礼,问二爷好。宝玉听见他二人声若莺啼,娇柔婉转,猛然记起来,叹道:“你们不是蕊官、藕官么?剃了头,几乎不认得。”心中暗自叹息。
原来因水月庵、地藏庵的女尼、道姑们都来府里诵经,蕊官、藕官便想借机与芳官一叙,却再找不见,少不得寻着他们师父智通探问究竟,偏智通又含含糊糊,一时说病了没来,一时又说芳官原立誓不回大观园的,叫他们不必再问。蕊官、藕官都是聪明女子,虽然看破尘网入了佛门,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忘,见那智通言辞暖昧,情色恍惚,水月庵一众女尼又行止轻浮,念经时眉梢眼角全是情意,不住向来客中少年子弟身上留连,又与贾珍、贾蓉一干人眉目传情,不似佛门品格,不禁起了疑心,只苦于无法求证。因想着宝玉从前与芳官情厚,遂找他出来商议。
宝玉听了缘故,踟躇道:“依你们说来,芳官不来必有缘故,只是你们既问不出来,我问时也未必肯说的,他们是出家人,难道能拷问的不成?”藕官叹道:“你从前何等机变,如今怎的这般呆头呆脑起来?他们既说芳官在庵里病了未来,你如今只派个心腹之人往庵里探望一回,便知究竟,谁又叫你拷问什么了。”宝玉低头想了一回,道:“倒是这个人还可一用。”又问候了几句藕官、蕊官在地藏庵修炼诸事,文官、艾官那些人去了那里,彼此可有往来。两人俱淡淡地道:“不过是捱苦认命罢了,又问那些做什么。”略叙几句,便散了。宝玉只得转身回来,自去找人传贾芸往书房相见。
此时族中子弟都在大观楼前跪经,打磬焚纸,召唤甚是便利。那贾芸也正为有事要求宝玉,巴不得一见,闻讯立即来了。宝玉遂托以芳官之事。贾芸满口应承,道:“二叔且忙自己的事,我这便往水月庵去,最多两个时辰,就有回复的。”又约了仍在书房相见,即忙忙的去了。
宝玉只怕耽搁工夫久了,袭人惦记,使人到处找自己,便想着先回怡红院打个转儿。不料众人再不想他这时候回来,都恰便有事故出去了。袭人自那日吃他一跌,又落了众人一番褒贬,又气又愧又心灰,便病倒了,此时正睡在床上,忽见他进来,只得挣扎着起来与他找衣裳。宝玉心下后悔不来,忙按住说还要去前边跪经,不用更衣,不过是回来看看,吃杯茶就走的。袭人便又唤进两个小丫头来打发他吃了茶,命陪着往灵上来。也只送到嘉荫堂前便回去了。宝玉进来,故意焚香奠纸,跪了一回,看看众人都闭着眼听经,或打瞌睡,方出来,仍旧往外书房等着。那贾芸犹未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