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苏茗刚刚回到大宅,失去了外婆的温暖和抚慰,习惯了鲜血,对训练时的疼痛也已然麻木,只是不想他的“父亲”把那个小女孩子领到他的面前说,从今天开始,她跟着你,你活她活,你死她死。
苏茗默然,他知道家族里会有同宗的伙伴,比如大哥和远房表哥,比如叔叔和不曾在族谱上记名的堂哥,只是,很少有女孩子选择这样的身份,极少。
黑道里的血腥残酷,让很多人很难相信血缘以外的人,这个年代,卧底这个词连街边的大妈都知道。
但是要把后背完全交给另一个人,所需要的不仅仅是信任——
苏茗看了看这个只到他肩下的女孩儿,皱了皱眉,还是把想要吐出的质疑吞了下去。垂下眼眸,既然是“父亲”决定的,那么就算这个女孩子会害死自己,他也没有权力拒绝,这是命令,而不是征询意见。
“是。”
“你叫什么?”
“……陆雨落。”她轻轻地答,“昨天还是——”声音有些暗哑,低下头去,黑色发丝垂下,显得格外脆弱,“今天,我不知道。”
苏茗了然,大约是私生女,能被派给他,看年纪只有可能是大哥或者二哥的。
他侧过脸去看向窗外,大大的训练室外是一片生机盎然的绿,再那边,是一大片花园。
苏家黑道起家,却是喜欢附庸风雅的,房子也是按着园林的样式,所以别样精致。
花园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个穿着鲜丽的年轻少女的身影——
“你不想和她们一样,在花园里喝茶看书,只需要考虑漂亮的衣服和鞋子,出门都有人躬身叫着‘大小姐’……”
“不。”她说,随着苏茗的目光看去,那双被掩盖的美丽眼睛里带着早熟的聪颖,“她们——让我想到猪。”回过头来看到苏茗愕然的表情,她笑起来,就算是这幅模样,依然丽色难掩。“养肥了待宰的猪,不是吗?”
“那边房间里换衣服,已经开始和我一起训练。”他撇过头说。以她的年纪,难得看得如此清醒,苏家娇生惯养的这些女孩子们是真的有苏家血统的大小姐,只是,她们选择了这样被圈养的生活,就注定要牺牲大半生来为苏家谋取福利——
不是不好,只是从此人生已经被死死禁锢在该有的轨道。被圈养太久,柔弱可欺,不能自主,这时锦衣玉食的代价,却未必不是一条安宁的道路,至少——她们大多还是是一生衣食无缺,甚至生活优渥的。
看来,她是个骄傲的女孩子。
非常非常的骄傲。
她只有14岁,族里的师傅给苏茗的训练强度甚至大过很多道上的成年男子——她不声不响,咬着牙苍白着脸坚持,苏茗没有停止,她也就坚决地继续。
狠狠摔落,爬起来,继续。
不会开枪,默默看着苏茗的射击训练,笨拙地学着,一发一发,后挫力仿佛要震碎她柔弱的肩膀。
苍白的唇瓣被咬出了血,鲜红刺目。
不曾放弃。
六个小时的训练结束,她套着苏茗的训练服,太过宽大,黑色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汗湿的发贴在额角眉间——一结束,她就倒下了,直挺挺的,没有能再多站一秒。
苏茗抱住她,皱起了眉,伸出刚抱住她的手,一手血迹。
露出黑色训练服之下雪白瘦弱的肩背时,就算是苏茗,都忍不住吓了一跳,斑驳的鞭痕交错,血迹染红了大片肌肤,和着训练时留下的青青紫紫,看上去怵目惊心,她露出的半边皱着眉的面容苍白若死。
就在昨天,她还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可以和同学嬉笑打闹,可以暗恋隔壁班的校草,可以回家吃妈妈温馨可口的饭菜——
直到妈妈车祸去世,她才知道,原来还有比成为孤儿更可怕的事情。
老头子说,你不愿意住到啬园去,倒是个倔强的孩子,那么,你要如何证明你有这个资格成为真正的苏家人。
——是的,那些女孩子,老头子从来不把她们当成真正的族人的一份子。
一鞭一鞭落下,她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
老头子满意地笑了,不错,那就把你给苏茗吧,那个孩子和你一样骄傲。
她醒来时已经是三天之后,一场高热差点要了她的命。
“为什么不说?”苏茗问。
她倔强地抿唇,苏茗看着她干燥到开裂的唇瓣,取过水来,用一支小小的勺子,一点一点地喂给她。
她润了唇,才说,“我自己选择的,没关系。”声音沙哑,却很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