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每天看小说+番外(117)
德贵妃这才反应过来,景隆帝这是在说前殿遭贼的事情。她咽了口唾沫,强笑道:“姜首领也是为了皇上的安危,哪里能不小心呢?”她才松了口气,就见景隆帝径直坐上了龙凤须臾宝座——田立义正藏在后面!
“皇上,臣妾去请陈嫔过来,到偏殿赏赏她的歌舞……”
景隆帝招手,示意德贵妃过来,拉着她同坐下来,有些疲惫道:“朕只为过来同你说说话。”
德贵妃闻言愣住。
三十多年来,凡是景隆帝找到她处,总有别图。
这竟是她第一次听他道“只为同你说说话”。
景隆帝握着德贵妃的手,叹了口气,似乎不知从何说起,良久笑道:“上一次与你这般静夜久坐,似乎还是新婚之夜。”他脸上透出惆怅来,那是想起往日时光的惆怅,“一晃眼啊,朕和你都老了。”
德贵妃只敢半抬头,闻言又是一愣,忙笑道:“是臣妾老了——”目光所及,只能望见景隆帝坚毅瘦削的下巴,声音忽而低微,“皇上英姿一如当年。”
景隆帝笑起来,叹道:“你还是跟三十年前一般脾气,怕朕,只捡朕爱听的话说。”他望着殿中虚空,沉默片刻,再开口时添了几分涩然,“朕对不住你。”
德贵妃大惊,立时要跪。
景隆帝按住她的手,强拉她起身,慢慢道:“朕当初年轻气盛,与太后置气,让你受了委屈;偏疼太子是没娘的孩子,让你和底下几个孩子都受了委屈……”
“臣妾不委屈……”德贵妃忙道,眼泪却已簌簌跌落在衣襟上。
有生之年,再没想到能等到这番话。
“朕其实心里都清楚,所以封‘德’字给你,是盼你能宽宥朕些……”
“臣妾不敢……”
“这些年来,朕做过一些错事,你也做过一些错事。若说你有错,错因总是朕种下的。”景隆帝望着德贵妃的眼睛,唤她闺名,“婉妆,你可能体谅朕心?”
德贵妃双目涌泪,一片迷茫中,轻轻问道:“皇上今夜是怎么了?”
“那被盗走的一双如意,乃是先皇后所遗。”景隆帝半闭上眼睛,疲惫道:“近知天命之年,大约是上苍怜朕,以此渡朕。朕戎马半生,御极四十载,俯仰无愧于天地,只每每见到你,总觉衷心难安。风鸣雨晦的,朕就想过来看看你——仿佛记得你说过想看看围猎场上的风光,这次带你过来也算是朕的一片心意。”
德贵妃泪流地更急了。
她只当是因永澹兼理出行事务,这才许她同行,于是借此筹划了暗杀一事。
景隆帝这话,来得太迟了,哪怕早一日,事情都不是这般模样。
德贵妃只觉心中五味陈杂,眼中泪水却是涌泉一般,直无断绝。她泪眼朦胧地垂眸,目光落在宝座前的阴影里,立时骇得忘了喘气。
只见地上的阴影里,宝座后有人正高举钝器,冲着景隆帝要砸落下来。
景隆帝半闭着眼睛,还在继续温和讲述着,“不说这些——朕跟你说个可乐的。永嗔带着太子去追黄羊,滚下泥塘,怕白天回来出丑,躲在山坳里,这早晚才派人递信——倒叫朕好生担心了一场。”
那是什么意思?
德贵妃来不及细想。
她望着身旁的帝王,目光复杂,天赐良机,稍纵即逝!
三十年的等待,三十年的煎熬,早将当年的一颗少女心磨出了茧子与毒液。
***
永嗔担心还有追兵赶来,立时与太子哥哥下崖,往山丘密林中绕去,直停到河畔略高处的避风山坳里,才停下来稍作包扎。
永嗔将自己褴褛的裘衣解下来,铺在泥土之上,把没有血迹的一块露在上面,让太子哥哥坐下。
他取出随身伤药,自己简单包扎,太子要帮忙,永嗔只是不让,知他喜洁。
除了左臂上中的两招,余者不过皮肉外伤,倒不必在意。
雷声大作,大雨倾盆,打破了两人间的沉寂。
“还愁什么?”永嗔咧嘴笑道,与太子哥哥挤在狭小的山坳里,快活得像雨天的小鸭子,“这样咱俩都活下来了,只怕是连阎王爷都怕了咱们!”
太子永湛眉间深蹙,闻言一笑,拉住他上下挥舞的手臂,口中道:“仔细伤口沾了雨水。”
永嗔乖乖安分下来,看了两眼太子哥哥神色,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个乱糟糟的结扣,问道:“回去后怎么样做,我听哥哥的。”
太子永湛诧异,笑道:“这话大有讲究。”
“哥哥难道不是在愁回去后,我要冲动行事?”永嗔皱起眉头,想到太子哥哥危急关头在自己手心写下的那俩字,仿佛又重温了那一刻的感受,不禁难过。
第一个“走”字也就罢了。
第二个字,永嗔体察出上面是个“刃”,便猜到太子哥哥是要让自己忍耐;谁知“刃”部划完,太子哥哥手指一顿,却又划去写了个“懇”。
是以当初永嗔先是一愣,微感不解;转念一想,当是太子哥哥中途改了写法,把一个“忍”字,换成了“恳”字。
太子永湛当时所写两字,原是想好一个“走”字,保得弟弟眼前性命;一个“忍”字,却是要保弟弟日后性命。
忍,等他被杀后,忍复仇之心,忍明刀暗枪,忍时局、忍权谋、忍人心!
成长为一名真正的政客,忍到积蓄足力量,忍到天时地利,终得君临天下。
谁知一个“刃”部划完,便见永嗔一脸了然,却又不为所动。
眼前性命尚且保不得,何谈日后?
因将“忍”字,换做了“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