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

季黎用完好的左手，拂开伊尔迷贴在自己侧脸的掌心，然后微笑着、轻飘飘地, 对他下了最后通牒。

“你不听话的话, 由我出面也无所谓。只要你留在这里, 我就可以成为‘伊尔迷·揍敌客’。”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干了。我很熟练的。”

特指顶着伊尔迷的壳子干坏事，再让大黑猫背黑锅这种事。

尾巴不晃了，伊尔迷变成了石化大黑猫。

他试图讲道理，提醒季黎，假扮他的身份只是一时之计，设局的时候要未雨绸缪，往后多想几步，不能只看眼前的事态。

“哦。多谢，我会考虑的。”季黎轻描淡写地补充，“如果你能从这里出去的话。”

说完，她便闭上眼睛，自顾自地往池底沉去，任由微凉的泉水将自己包裹，抚.慰深深扎根在体内的疲倦。

这下伊尔迷觉得，露琪好像真的是跟西索学坏了，不光叛逆期没过，还染上了喜欢背刺哥哥的恶习。

他默默给远在万里之外的西索记上一笔，这就把西索拉入揍敌客的教育黑名单。

呵护弟弟妹妹健康成长的第一步，从隔离果农开始。

不过，倒也算变相得到了新的情报。

……需要“揍敌客”这个姓氏吗？

将这句话压在舌尖，伊尔迷十分干脆地回到了柯特和管家那边。

背对季黎和库洛洛·鲁西鲁，他用唇语，示意梧桐事无巨细，交代他在被传送进来之前看见的一切。

余光瞥到被柯特带来的半人马外型的奇美拉蚁，伊尔迷若有所思。

而作为外人，被揍敌客派对婉拒的库洛洛·鲁西鲁，独自留在了水池边。

他低头看着沉在水中、闭上眼睛的季黎。

被打湿的长长黑发披散开来，顺着涟漪起伏，的确让他想起了，季黎在课间休息的时候，被女孩子们缠着讲的童话故事。

可故事里的小美人鱼，最后放下了让自己活下去的刀，选择成为浪花上的泡沫。

库洛洛·鲁西鲁不喜欢这个故事。

垂下手，让手指绕上漂浮在水中的一缕头发，轻轻拢在掌心里，他想，如果伊尔迷代表了“揍敌客”这个姓氏——

那么，季黎老师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呢？

………………

…………

……

【她】向季黎问了同样的问题。

季黎的答案是“不知道”。

蜷缩着躺在在意识海的深处，她用手背遮在眼睛上，声音很轻，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本来是想把闹闹送回黑暗大陆。如果猛兽无法跟人类共存，那互不干涉，永远不要接触才是最好的……但是。”

季黎想起闹闹所说的，她没有如何离开黑暗大陆的记忆的事。

停顿了一下，季黎突然问【她】。

“黑暗大陆的生物，除了我们这样的特例，会想主动前往人类世界吗？”

【她】想也不想，嗤笑着反问：“你会特意去研究，街对面的蚂蚁到底住在那里吗？”

因为太渺小了，连“叮咬”都没什么感觉，所以不可能对这样的存在投以注意，更不会去玩什么多此一举的阴谋诡计。

——奇美拉女王蚁的流入，不是意外，而是人为设计的结局。

“人类从奇美拉蚁的巢里，把它们的女王抓了过来，丢进食物堆里，还要反过来责怪它们不该吃人……最后自称正义，要消灭它们。”

【她】感慨完了，又凑去季黎面前，笑眯眯地问她。

“季黎，这也太不公平了。你觉得呢？”

季黎不知道。

可是。

“一些人犯了错，不是让其他无辜的人代为受罚的借口。”

她眼前浮现出蕾娜与科鲁特和母亲的合影，又有被梧桐保护下的、同样叫“LEINA”的小女孩的模样。

于是【她】撑着脸，又问。

“那季黎是要作为‘人类’，帮忙把奇美拉蚁赶尽杀绝咯？毕竟，他们已经吃过人了，以后也会一直渴.望这样的食物，念念不忘。”

“事先声明，传送女王蚁一个去黑暗大陆还行，多了的话，是要付出额外的‘代价’的。”

比如更庞大鲜活的生命力量的献祭。

季黎沉默了。

光影之间，【她】仿佛看到这块固执的、温柔的、无暇的玉壁上，出现了有机可乘的裂纹。

是啊，奇迹不会次次都降临，哪有能一直幸运下去的人呢？

完美的结局是不存在的。

【她】弯起眼睛，想牵住季黎的手，把她从云上拽下来，让她看清现实，学会更脚踏实地、更现实一点的生活方式。

和【她】一起。

【她】可以帮她很多，很多很多。

可在【她】抓住季黎的手之前，季黎抬起了手，重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舒展开的、仿佛纤细易折的五指。

“……我不知道。因为，一想到这个回答，可能会决定成千上万人的命运，我就会很害怕。”

从发现奇美拉女王蚁的残肢开始，她就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

承担起太过沉重的东西，心中难免生出恐怖、畏惧、犹豫、不自信种种负面情绪。

害怕自己做的选择，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害怕自己会让未来变得更糟糕。

辗转反侧的时候，季黎也曾想过逃跑，想要捂住眼睛和耳朵，让别人去做这个决定——

“可是，如果任由他们发展下去的话，会死很多很多人吧？不管是人类还是奇美拉蚁。”她说。

【她】一愣：“你还把奇美拉蚁，看做是‘人’吗？”

结果季黎反问【她】。

“那你觉得，我们算是‘人’吗？一心想要守护女王的科鲁特，把巢穴和一切都留给我的闹闹……他们算是‘人’吗？”

【她】没有回答。

季黎伸出手，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

“有人跟我说过，让我不要忘了，我就是我。既不是奇美拉女王蚁，也不是人类，只是‘季黎’而已。”

“我觉得很有道理。就算是树叶，世界上也没有两片一模一样的。”

“……所以，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去衡量，诞生在这个巢穴里的奇美拉蚁，到底适合什么样的结局。”

毕竟连被定性“暴.力.嗜.血”、“凶恶可怖”的奇美拉蚁中，也存在科鲁特和狁胄（半人马型奇美拉蚁）这样的区别。

这才是季黎向闹闹提出请求的那个瞬间，决定暂时用自己饲养闹闹的原因。

不想再有更多人死去，但也无法立刻裁定奇美拉蚁的死.刑。

所以季黎要暂停巢穴的狩猎。

在不会增加新的受害者的前提下，无法立刻给出答案的她，试图再争取一点时间。

虽然现在也不是很有自信，完全没有想到什么万无一失的好办法，一点头绪都没有。

但季黎决定相信自己。

就算不敢相信自己，也该相信具现化系幻兽猎人（凯特）的直觉——相信她做的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

“所以说，现在就想看我死心放弃的话，还太早了哦？”

感觉到身体的右手快要恢复如初，季黎反手轻轻敲了下【她】的脑袋，冲【她】弯起眼睛笑了笑。

——然后坚定地，一步步往意识海的深处走去。

休息时间结束。

该去面对绝对不能逃避的现实了。

作者有话说：

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奇美拉女王蚁。

那就没办法放弃思考，努力给出只属于自己的答卷吧。

*** ***

第241章 【241】

◎必须保护好【____】才行。◎

【241】

得知名为“季黎”的小女王又不见了踪影, 科鲁特闭上眼睛，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叹了出去。

昨天, 女王在与季黎会面后, 很快就宣布了两个爆.炸级别的命令。

一, 暂停对外的狩猎五天, 期间不再需要向女王供奉食物；二，季黎会继承这个巢穴, 成为他们下一任的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