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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埃里克没有走最近的直线,而是绕行。穿过阿尔德门,在白教堂四周逛一逛。
刚刚他提到的留意广告纸理由不全是托词。
当时,拟定创立《早知道》杂志。
杂志的受众偏向中下层人群,很有必要走一趟白教堂区域,观察报刊的销售情况。
今天重复一遍那圈路线。
埃里克在十五分钟内准时吃完晚餐,去杂志社取了一盏煤油灯备用。
看到布兰度等在楼下大门口,还带了一把长柄伞。
他扫了一眼天空,今夜没有半点降雨云层堆叠的迹象。
却也不问布兰度为什么带伞,可能这就是英国人的习惯成自然了。
两人先快步走向金融城。
谁也没有讲话,一时间只能听到轻微又急促的脚步声。
“踏—踏—踏—”
“—踏—踏—踏”
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布兰度与埃里克起初没有在意。
然后越听越怪,随即低头看向对方的鞋子。
可不就是脚步不对劲。
并排走路,但两个人没有一步踩在同频上。
脚步声一前一后交错响起,听起来仿佛弹错了的琴键,错乱的音符节奏令人不适。
两人站定,对视一眼,又立刻目视前方。
埃里克迈出了左脚,布兰度同时朝前踏出一步。三分钟后,错位的脚步声再次出现。
两人再次相互看了看,都从对方脸上读出一句话「行吧,不勉强。没默契,不装了。」
不去在意脚步错频,加快速度抵达金融城。从这里开始,留意起四周的广告宣传纸。
伦敦的广告数量不能说是铺天盖地,也足以说它遍布大街小巷。
一面两三米高的围墙,可以从墙头贴到墙角。
布兰度问:“您能回想起来看到「BLOOD」的状态吗?是平视它?仰视?或者俯视?”
埃里克:“略仰视,大约抬头10度。它张贴在一条不够宽敞的暗巷,宽度大约只能让三人同时通行。广告在我的右手方位,但根据左右手判断没意义。”
同一条巷子,从两端分别进入通行,以人为参照物去定义的左右会发生变化。
埃里克尽力回想四月末走过的路线。一个多月过去,不重要记忆难免有模糊之处。
两人一路走一路观察着墙头的宣传广告。
布兰度试图帮助激活记忆碎片,“那则广告附近有特别之处吗?比如你闻到了某种气味?或者脚下触感引起你的注意。”
“没有特别的地方。”
埃里克回想当时的状态,“那是一条房屋后侧的暗巷。进入,左右手两侧都是墙体,没看到门,只有几扇窗户。至于它的环境应该弥漫着一股东区惯有的腥臭味。”
一路查看,直至穿过阿尔德门,尚未有所发现。
阿尔德门是伦敦老城的东门。门体早就损毁,但人们保留了习惯性的地标称呼。
从此往东,街景发生明显的变化。
金融城的繁华迅速消失不见,沿街路灯的数量都大幅减少。
阳光似乎永远照不进伦敦东区,清新的风也在此停下了脚步。房屋拥挤又破旧,走在马路上,呼吸间都是臭味。
这里就是伦敦贫穷的东区。
从空间地理上去看,东区白教堂与金融城英格兰银行其实不超两公里。偏偏两地的极端贫富差距,像是深渊与星空的遥远距离。
东区就像是死城。
哪怕路上没有看到尸体,但挥之不去的是一股毫无生机的死气。
两人再次放慢了脚步。
这里的街巷大同小异。
埃里克无法确定当时走的究竟是哪一条路,现在只能每一条试一试。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不知不觉,夜幕即将彻底降临。
埃里克点亮了手提油灯,“再查两条街就往回走。”
“可以。”
布兰度没有要求继续检查。
天黑后,单凭着油灯的光线照明不足以看清墙面顶部的广告。
两人踏入了一条小巷。
这是背光的暗巷。即便太阳且挣扎在地平线上,余晖也照耀不到此处。
前方顿时昏暗,煤油灯光只能照亮近身两米。
此时,听到“吱呀”一声,木头的响动从斜上方传来。
“倒……”
一句有气无力的说话声从上方响起。那人说得轻,听不清楚具体说了什么。
“退后!”
布兰度立刻将右手的长柄伞挡在了两人身前。按钮,伞面“砰”地迅速撑开。
下一秒,前路响起液体坠落声。
“哗啦——”
随之而来,一股浓烈臭味散开。
天降暴雨了!
准确地说,是有人从二楼窗户口把排泄物倾倒在暗巷里。
布兰度手持黑色长柄伞,伞面足够大,撑开速度够快,为两人挡住了飞溅的液体。
“大晚上的,瞎走什么。”
二楼,倾倒排泄物的男人嘀咕了一句,满不在乎地关起了嘎吱作响的窗户。他完全没有感到抱歉,对这种行为习以为常。
这一幕天降意外,从开始到结束仅仅五秒。
埃里克看着撑在身前的长柄伞。
伞面遮挡住了两人的前路,确切地说伞面角度更偏向他这一侧,确保他免遭污秽攻击。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布兰度携带长柄伞的意义,也第一次承认小班纳特先生的绅士作风不是徒有其表。
哪怕是这人是在伪装,但也早将假面刻在了骨头里,才会在“危机关头”不忘他人。
布兰度没有收起伞,而是将它撑过两人头顶。
她语气平静,对这种遭遇见怪不怪。
“我猜您对天黑后的东区较为陌生。多来几次,您也就习惯这里的日常操作。”
“入夜后,我来过两次。”
埃里克承认他没有频繁穿行夜幕下的伦敦东区,但前两次也没遇上天降恶雨。
哪怕早知道街巷的污臭气息是倾倒排泄物与垃圾所导致,可理论认知与亲身体验有极大差距。
布兰度:“那要为您感到遗憾了,直到今天您才体验到自罗马起的伦敦旧俗。如今伦敦西区多用抽水马桶,很难看到几百年前的窗口倒污,只有来东区才有此特别体验。
确实,不是人人都能刚好遇上局部‘暴雨’,它也没有统一的倾倒时间,就主打一个运气好。”
这话的语气非常轻松,不知道的还以为布兰度在说从窗口被倒出的是人见人爱的黄金。
埃里克沉默两秒,随后反问:“难道我还有为此高歌一曲,赞美我的好运气?”
布兰度:“您行吗?请允许我说实话,虽然您开了一家剧院,但瞧您的严肃模样,与具备浪漫的音乐造诣相差甚远。难不成您其实极具艺术天赋,甚至能够即兴为此情此景编一首适合的歌曲?”
埃里克:谁说他缺乏音乐天赋了!
“除非你已预先找好自己的位置,否则再想寻欢作乐就为时已晚。
命运很多时候都是凑巧,因为街上有醒着的窗户:祈求万能的主、并料想不太可能摊上便壶的份儿。”①
埃里克现编了曲调,将把约翰·德莱顿的诗篇吟唱出来。
这下,轮到布兰度停住了脚步,诧异地侧目。
意料之外,冯·菲利伯特先生的歌唱嗓音格外动人,且自带充沛情感。短短几句,这首小曲将对“人造暴雨”行为的讽刺感拉满了。
“冯·菲利伯特先生,您唱得好极了。是我狭隘了,您开剧院,不是砸钱而已,更有专业艺术眼光去把控剧院的发展。”
布兰度语气真诚地赞美,又摇了摇手中伞柄,“可惜了,我要撑伞,否则必定为您献上雷鸣般的掌声。”
埃里克唱完就后悔了,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唱的都是什么玩意?!居然会在黑漆漆的白教堂区域,编一首污秽物之歌?
这完全是被布兰度给带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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