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答应她吧，姐姐。”梦君低声说，“哪怕看在我的份上。”

死亡叹了口气，接着也摸了摸斐莉达的头顶，像在抚摸猫咪。她转过身，对着弟弟叉起了腰：“好吧……那你应该把那个东西交给我来保管和使用，弟弟。”

“我知道，姐姐。”墨菲斯说，“我正要去取。我们顺路把这个城市的梦一起带过去，让夏娃抚养。”

哥谭张开嘴，发出一声嘶哑的大叫。

于是斐莉达跟在死亡和睡梦的身后，来到了梦境的腹地。那只庞大的、名叫哥谭的石像鬼曲起身体，飞了起来跟在他们后面，漆黑的翅膀遮天蔽日。

似乎没走出几步，原本望不到尽头的荒芜沙漠就变成了连绵的绿茵，一位美丽的黑发女子正姿态昳丽地坐在一棵苹果树下，黑发委地，闲适地逗弄着手臂上的一条蛇。

“夏娃。”梦君停在她面前，“我是来取我父亲的怀表的。”

“怎么了，陛下？”夏娃抬起眼眸，面若冰霜，语气揶揄，“又有哪重历史的梦需要拯救么？啊，这个孩子是……人类？我知道了。你的表在这。”

她从斐莉达身上收回目光，在袖中拿出了一只金怀表，递给了死亡。

哥谭石像鬼好奇地看着它，黄澄澄的眼睛随着表盘的晃动而转动着。

那只表看起来有些像萨尔瓦多·达利所绘的那幅《记忆的永恒》中的钟表，表盘的形状歪歪扭扭，像某位工匠在制作它时打了个盹，不慎让它融化了一样。斐莉达注意到，它的时针并没有走动。又或者，它始终在走动。

“这是我从我父亲时间那里借来的怀表，它叫世纪。”梦君说。

死亡将它缠绕到手上，接着，她又将斐莉达的手轻轻拉起来，温柔而冰冷地握住了她的手指。

“我会一直等你的，斐莉达。”她许诺道，“在一切的最后，我永远都在那里。”

死亡转动了时针。

斐莉达睁开眼睛，凝望着空白的天花板。阳光照在她的脸上，让她忍不住微微眯起眼睛。

不知道是谁在她耳边轻声低语：“这是第二次，斐莉达。”

斐莉达猛地吸了口气，坐了起来，急切地抓起了床头的日历。

她匆匆翻了几页，接着下床小步跑到门口，拿起了今日份的报纸。她看着报纸上的日期，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她多么幸运……能够重生一次。

-“为什么我一直在重来？”

-“这是第五次，斐莉达。我不能回答你。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我醒来后是不是永远没法记得遇到你的事？你是谁……你是死亡吗？”

-“没错，斐莉达。你猜对了。但我还是要收走你的记忆。这是第二十二次。”

-“我好无聊。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实际上，根本没有意义。我恨透你了。”

-“二百一十七。”

-“我想死。”

-“你已经死了三百九十九次，斐莉达。啊……好姑娘，别哭了。有人在看你呢。”

-“我求求你……仁慈的……伟大的死亡。求求你，让我解脱吧。”

-“我并不仁慈，也不伟大，斐莉达。我只是有一份比较特别的工作。我不能帮你。我很抱歉。四百四十三。”

-“我觉得我还能给自己找出活着的意义。你知道吗，死亡？这次我登上月球了哦！”

-“那很好，小斐。我真为你高兴。五百零四。你想回头看看吗？不想？那我们走吧。”

-“又见面了。我看起来……很不好吗？这其实无所谓。我是个怪物。”

-“你知道吗，斐莉达？有时候我会有点后悔自己做出的许诺。这是第六百六十六次。”

-“你能不能……带我走？我真的好想……休息。”

-“我很遗憾，小斐。已经七百一十八次了。已经不远了。哦……你的观众好像也累了。嗯？他不在这里了，你看不到他的。我们走吧。”

-“（轻快的哼歌声）……你怎么哭了？发生什么了吗？”

-“八百三十五。哦，我没事……只是……我觉得那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善终。可怜的斐莉达。抱抱，好不好？”

-“这次我想住在雪山上。我喜欢看到晴天的光照亮积雪线的样子。”

-“我也喜欢！下次我们一起去看吧？我会等到你头发白了再来找你的。九百零一。”

-“天啊，外星人！”

-“那一下是不是很痛？好小斐，别怕。我很快就会带走它的。九百三十二。”

-“死亡？真的有人在看我吗？难道是其他已死之人？”

-“现在没有，小斐。我想这应该是我需要保守的小秘密。九百七十。”

-“下次我要去一趟哥谭。”

-“我希望这次的旅程对你来说是幸福的，斐莉达。这是第一千次。”

斐莉达缓缓睁开了眼睛。

起初，是黑暗。黑暗中闪出一点萤火虫般的微光，接着是又一点，再一点，光芒漂浮着，开始在空中游弋。

她又坐在了那片岩石荒野中，身边是小小的、小狗一样的石像鬼，它把小巧的下巴放在她的腿上，细声细气地咪咪叫了几声。

梦君就坐在她旁边。他的皮肤白如月亮，头发黑如鸦羽，数不清的火焰和面孔在他的长袍上浮现又消失。

“我所做的一切……”斐莉达歪过头，“真的有意义吗？”

“没有一件事会没有意义。”梦君说，“你已经做到了。再也没有司辰，也没有蠕虫，没有盘踞历史的疯狂之物。世界会在你醒来的那一刻按照你的意愿重塑……但那个世界没有你的位置。”

“是呀。”斐莉达轻轻叹了口气，“我早就死了。人怎么能在梦中看到自己呢？”

“那么……”墨菲斯声音轻柔地说，“在那之后，你准备跟着死亡离开，还是……留在这里？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挥手间让你成为一位女神，或者把世界像蓝宝石一样串起来送给你。”

“我还是想留在那里。”斐莉达仰起头说，“我想再看看我的世界。哪怕它没有我的位置。”

梦君点点头：“如你所愿。”

他的脸色毫无变化，看不出她的决定是让他悲哀还是欣喜。墨菲斯站起身来，走出梦疆，把斐莉达独自留在那片旷野上。

她知道，她该醒了。

哥谭依偎在她怀里，细声细气地叫着，翅膀轻轻拍打着她的手背。世界像一枚正在破壳的卵，一切都在快速演着，按照斐莉达的念头变化着。

她回忆着自己在这漫长的生命中看到的每一个美好的瞬间，和每一个她见过的人。无论是愿者还是不愿者，她都愿意让他们拥有名为希望的珍贵之物。

最后，她回忆着哥谭的高楼大厦，夜间闪烁的灯光。在这个梦里，斐莉达曾见过它欣欣向荣的样子。

被毁坏的建筑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恢复原状，街头打滑的车辆忽然及时剎住了后轮。暗巷中灯光一闪，无端打消了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掏出匕首的冲动。几个工人从码头回到租房里，换了一套衣服，连手抬起了那所开了一年多的夜校的门。

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了，但一切都已经悄然改变。

混沌初开，万物虚无，而后有了蝙蝠侠。

这是好的。

伤痕从他的体表悄然褪去，今夜，蝙蝠侠做了一个好梦，醒来之后，他会看到一个新的、值得拯救的哥谭。

而斐莉达也从梦中清醒了过来。

她正坐在火车的车厢里，头靠着玻璃窗，打了个盹。

窗外，哥谭的建筑自地平在线遥遥滑行而来，遮天蔽日，薄薄的阴云漂浮在低空中。斐莉达抬起头，和几只从窗外掠过的石檐上的滴水兽对视一眼。

它们表情狰狞地凝视着外乡的旅客，雪花不间断地从它们周遭飞过。

“天啊……”在她的前座，一个红发的小女孩趴在车窗上，双手按着玻璃，眼睛睁得大大的，“这就是哥谭吗？妈妈，它真壮观！”